僧人说,那孩子如今快要三岁了,还是不会开口说话。长老对他却很是喜爱,不知为何,也分外的看重,破格竟以徒儿唤他,论份位,和住持方丈一样,却又不曾替他剃度正式收入门中,只道这孩子还另有尘缘,在收养他不久之后,便对自己这般叮嘱。
慕扶兰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昨天傍晚那孩子回头看向自己的一幕,心跳止不住地再一次地加快。
“到了,此处便是塔林,长老就在里头,女施主循路进去便可。”
僧人停步,指着前方一条石径说,向慕扶兰合十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慕扶兰沿着石径,穿过身畔那一座座静默而庄严的舍利塔,慢慢地朝着塔林深处走去,终于,在她行到了一座塔旁之时,慢慢地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屏住了呼吸。
前方不远之处,就在塔林之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带着一个稚童,两人各自握了一把扫帚,正在清扫着落在塔林周围地上的落叶。
那稚童头梳一只冲天小髻,身穿一件改小了的旧僧袍,手中握了一柄小扫帚,正效仿着老僧,一下一下在扫着地。
他的神情稚嫩,动作却一板一眼,认真无比,身后的那片地,被他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落下。
慕扶兰双眼一眨不眨,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一种唯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再熟悉不过的亲近之感,便向她迎面扑来。
从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归来之始便犹如被剜走一块的空落的心,就在这一刻,被一种不敢置信般的狂喜和心安之感,彻底地填满了。
他就是她的熙儿,她知道。
他转世而归,就像从前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回来陪伴她了。
她双眸泛红,喉咙堵塞,想立刻就奔过去,将他小小身子抱入怀里,再不放开,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母亲,从今往后,再不分离。她会尽己所能地保护他,直到他长大成人,开始有他自己新的人生。
可是她又害怕这样的自己会吓到了他。
“熙儿!”
她上前一步,试探着,颤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那孩子停了下来,握着手里的小扫帚,抬起头,望着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又美丽的女子。
片刻之后,他迟疑了下,睁大一双明亮纯真的眼睛,慢慢地问:“熙儿是我吗?你就是我的阿母,来接我的娘亲吗?”
或许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的缘故,他的吐字有些吃力,但却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就在听到他用稚嫩嗓音问出这话的时候,慕扶兰再也忍不住了,落下眼泪。
“是,你是熙儿!我便是你的阿母,来接你的那个娘亲!”
她哽咽着回答,用力地点头。
她何来的福泽啊,竟叫上天待她如此恩厚。纵然前生那么多的遗恨和痛,这一辈子,竟还能让她和她的熙儿用这样的方式相遇再做母子。
她向那个小小身影奔了过去,一下便将他搂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亲吻仿佛雨点一般,不停地落在他的一张小脸蛋上。
熙儿被她抱入怀里,起先一动不动,乖乖地任她不停亲吻自己,慢慢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欢喜的光芒。
“我梦见过娘亲来接我。你和我梦里的那个娘亲,一模一样。昨天熙儿就看见你了,可是不敢叫你。”
“原来你真的是我娘亲呀……”
他的一张小嘴凑到了慕扶兰的耳边,欢喜,又带了几分羞涩,轻轻和她耳语。
慕扶兰的眼泪流得更凶,将他抱得也愈发得紧。
“娘亲你不要哭……”
熙儿伸出一只小手,替她擦起眼泪。
“好,娘亲不哭!”
慕扶兰急忙忍住眼泪,对着熙儿露出笑容。
“师父!我有名字了!”熙儿眼睛发亮,兴奋地仰起脸。
“她就是我的娘亲!我的娘亲来接我了!”
慕扶兰这才回过神,急忙擦去眼泪,轻轻松开熙儿,转向那个方才一直在旁静静观望的老僧。
怀着无比敬重感激的心,她向面前这手握扫帚的高僧恭敬行礼。
“长老,熙儿是我的孩子,我能不能将他接走?”
道谢过后,慕扶兰问道。
老僧的目光平和而深沉,凝视了慕扶兰片刻,说:“此子本非空门中人,因缘际会,从前寄居于此。如今女施主找了过来,骨肉重聚,天道人伦,老衲怎敢不放?”
慕扶兰深深拜谢,慢慢定住心神,思忖了下,很快便做了决定,对熙儿说:“娘亲的家,在一个名叫长沙国的地方,那里离这里很远。娘亲现在还有事,不能立刻和你一道回去。娘亲先叫人把你送回家,你在家中等着娘亲回来,好不好?”
熙儿一愣,眼睛里露出忧愁的神色,两条小胳膊紧紧地搂住慕扶兰的脖颈,迟疑了下,轻声说:“娘亲,你会不会不回来,又不要我了?”
慕扶兰心又酸又热,将儿子再次拥入怀里,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额。
“熙儿放心。熙儿是娘亲在这世上最心爱的人,从前是娘亲找不到你,现在终于找回了熙儿,娘亲怎会不要你?熙儿听话,等这里的事情完了,娘亲立刻回家,往后,我们再不分开,好不好?”
熙儿松了一口气,脸上重又露出欢喜的笑容。
“好。熙儿听娘亲的话,在家里等着娘亲回来。”
慕扶兰紧紧又抱了儿子片刻,终于放开了他,再次回到慧寂长老的面前,说道:“长老,我今日便安排人上山,尽快先将熙儿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