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去的村子离行宫并不远,就在附近的村落里,马车上了村旁的一道山坡便停了下来。
太傅并没有下马车,仅仅是撩开了帘子,让聂清麟向山下的一户人家望去。
聂清麟先是疑惑不解,可是定睛一看,心里顿时偷停了一下。
那院子里正在劈柴的男人正是久久未见的张侍玉,此时正是中午,那小屋子炊烟袅袅,应该正是做饭之时,伴着小桥流水的村子里不时传来鸡鸣狗吠声,衬着房屋四周的是阡陌交错的良田,这是一片和乐的景象。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花溪村中也是这般的宁静祥和,那段日子时不时的便会在她的梦里出现,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放松的生活,在十六载活得小心谨慎的日子里,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可是梦境太短,还没来得及回味便是从梦里醒转了过来,睁开眼,便要继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熬过忐忑不知的日子……
太傅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那小皇帝的神色,就算她极力的掩饰也掩不掉方才一闪的目光。他也是在极力的按捺,忍住不冲下马车剁了那吸引这龙珠目光的狗东西。
就在这时,那小院里的门帘微微地撩动,一个粗布青衫的妇人从屋里出来了,见张侍玉满头是汗,便掏出方巾笑着替他擦汗。
聂清麟愣了下,看那院子里的妇人,可不正是安巧儿吗?虽然衣裙宽松,但是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她已经是怀了身孕,微微隆起的肚皮,让她的动作稍显笨拙。
看到这,聂清麟深吸了一口气便笑了:“谢太傅成全朕挂念巧儿之心,看她夫妻恩爱,衣食无忧,朕也就放心了。”
太傅的表情还是有些阴郁:“圣上若是这般想便是最好了,就算微臣不是良人,也请陛下将就一些,这辈子能踏上龙床服侍陛下的,也只能是微臣这个‘不洁’之人了。”
皇上的一言一行,单嬷嬷是每日都要如实禀告太傅的。单嬷嬷是个不会撒谎的,那番“男子不洁”的言论自然也一五一十地入了太傅的耳中。那日单嬷嬷从书房出去后,太傅大人气得大力地掀翻了书桌,笔墨砚台飞溅得满地都是!
聂清麟!你倒可真是个胆大敢说的!
虽然心知这小混蛋从小便是当做皇子教养,女德略有缺失,偶尔冒出那大胆的妄言,他也只当是无知的小女子淘气,从未认真计较。
从她回宫后,自己也是希望她稍稍学些女子该有的温婉淑德,寻来书本与她用心揣摩。现在看来。那几本《女戒》算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居然嫌弃他卫冷侯脏?也不看看她那个昏庸的父皇是个什么德行!他卫侯虽然纳了几房妾室,但并不是嗜好女色无度之辈,而且一直未立正妻,在朝为官的男子中,也就属他的家宅宁静了。
可到头来,让众多女子趋之若鹜的他居然成了那皇帝嘴遭唾弃的了。真是气炸了惊冠六宫,太傅大人的心肺!
也好,他倒是要这小皇帝看看她心里的清风明月倒是干净到哪里去?
静静地看了会儿,聂清麟便收回了头,笑着说:“太傅,还是赶紧走吧,巧儿看到您别又是吓得动了胎气。”
太傅眯着凤眼打量了她半响,才敲了敲马车的车厢,侍卫见太傅示意便赶着马车下了山坡。
张侍玉抬眼去望时,只看到一路尘土飞扬在土道之上,一辆马车渐渐驶去。
他回身对巧儿说:“巧儿姐,你身子沉,就不要出来了,我一会回求隔壁的张婶子给你做些可口的。”
安巧儿心疼地看着身体还未痊愈的张侍玉道:“都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这肚子里的孽种,你也不用顾忌着我,留在这里了……”
张侍玉见她又说这样的话,连忙说道:“孩儿是无辜的,姐姐莫说这样的话,伤了肚里孩儿的心。”
安巧儿这隆起的肚囊,说来也是一顿孽缘。
她之前被吴奎的甜言蜜语套出,在不知他真面目时偷偷地与他私会了多次。
在一次相会时,吃了他带来的酒心糕果,吃完后便是模模糊糊,醒来时便看见自己衣衫不整地倒在他的怀里,下面有些不对,但到底是没有经验的闺女,与吴郎情谊正浓,面红耳赤得急了眼,却是拉不下脸面去问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只是那日回去后,她倒在床上又足足地睡了大半天,一连二日都没什么精神。
在那以后,他再邀约自己,便是心存顾忌不肯再去……
离宫的之前,自己的葵水未至,也自以为是忧心皇上的失踪而略略推迟了。
可是待到自己跟那张郎出宫后,张侍玉见她终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一把脉才知竟然已经是怀孕三个月了。
安巧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一次幽会,那吴奎便使了下作的手段,用了什么迷人心智的重药毁了自己的清白,偏偏又是被自己心仪的男子诊出了妊脉,一时间羞愤难耐便要投井。张侍玉拖着病体总算是拉住了她。
“皇上如今在宫中生死未卜,你若是死了,这世上还有谁会惦记着她!”一句话震醒了巧儿,为了小主子且留下了这条烂命。
他们当初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因为这儿紧挨着皇上的行宫,等着皇上郊祭时,不知能不能有机会见皇上一面。
可惜行宫四周把守森严,根本连方圆百里都近身不得。
看着张侍玉望着行宫方向痴痴的表情,巧儿的心里也是略略地开了窍。
原来在张太医的眼里也是早有良人,只是他同苦命的自己一样,恋上的都是触不可及的人……
一时间,巧儿长叹了口气,心里的酸楚一时难以言表。
农院里的二人一时各怀惆怅,马车里的男女也是气场冷冷,相对无言。
看见巧儿他们安好,张大哥也……快当爹爹了,聂清麟总算是放下了悬着他们二人的心。却是不知太傅为何突然想到这一出?
方才听太傅说出“不洁”,她才恍然大悟,心道以后在嬷嬷面前说话要加倍小心,女将军的嘴看来是个没把门的。
可是话已经传入了太傅耳中,再想更改却是有些难了。便安静地蜷缩在马车的一角,抽出钉在马车里小檀木书架上的《女戒》,乖巧无比地默读了起来。
太傅本是窝着满肚子的火,看这龙珠子现在倒是装模作样摆出副认真苦读的德行,真是鼻孔都要冒出青烟来。
“圣上心里厌弃这些个规矩,就莫要勉强自己了。”太傅盘腿端坐,语调平平地说道。
聂清麟放下书本,慢慢爬到太傅的身旁,小声说:“那日单嬷嬷失言,朕怕那些平日里认真做事的宫女难过,便是劝解了几句,倒不是存着心的去妄言太傅的家事,便是那胡话跟风儿滚似的,不知怎么便滚到了那。
说完了朕也是一身的冷汗,回去赶紧去翻书查看,才发现自己是犯了七出中的‘口多言’,若是嫁了夫婿的,可不是脸颊都要被板子抽肿了?得亏太傅是个心宽的,不跟朕这些小儿妄语计较……”
太傅斜瞪着身边拽着自己衣袖搓弄的小人儿,一声冷笑:“圣上莫要给臣戴高帽,臣的心窄得很,每每思及自己无德,遭圣上的厌弃,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只是不知,是不是臣这般不洁,逼得圣上恶心得要出家为尼,长伴青灯?”
聂清麟觉得太傅这几日真是憋存了不少邪火,在这狭窄的车厢里便是一股脑地倒出来了,真是让自己没地方躲闪,只能又往太傅的身旁移了移,酝酿了一下溢美之词说道:“太傅英伟,朕知这世间女子没有一个有资格独占太傅。可是看久太傅的俊容,便心旷神怡不能自持,起了那善妒之心,以后只怕太傅恩宠不再,唯有长伴青灯,念它千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才能抵消妄念,斩断烦恼,只是一本经书怕也是难,要不……再加它一本《摩诃心经》驱一驱这心里不该有的魔障……”
“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