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这一番话,倒不能真正让林延潮心安,毕竟官场上还是习惯利益交换来得令人踏实。
从陈矩府上离开,林延潮虽说平白抱得一大腿的,但心底之不安仍是未去。
要么利益交换,要么就是有彼此把柄。陈矩没有明显的弱点,又对天子极为忠心,这让林延潮如何放心。
不过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海运之事内廷有了陈矩的支持,林延潮当即也与他说了,将梅家兄弟二人引荐给天子之事,陈矩说找个时机。
林延潮返回府里,当即命陈济川打听近来漕运上有什么大事。
哪知一打听漕运那边即出了大事。
却说自林延潮在廷议上提及海运之事后,倒是有一二名官员上疏支持。
地方官员对此多是不情愿,认为漕运实行多年,平白改为海运多出很多事来。这个时候的漕运总督正是刚上任不久的付知远。
付知远为官清廉能干,上任后意图革除积弊,于是严查沿河官吏盘剥百姓,船丁之事。
付知远亲自驻在淮安,以往漕船过淮安时,都要经过官吏的刁难比如米色不好,不给票据拖延漕期等等。
但付知远坐镇这里后,严查这些积弊,勒令官吏不许盘剥,甚至还严办了二十几名收受贿赂的官吏,给予流放革职。此举令沿河的民夫,船夫无不交口称赞付知远治吏有方。
但此举有些水至清则无鱼,引起了许多官吏的不满。
此刻淮安,漕运河道衙门所在之地。
此衙门下不设官员,朝廷只给二十名书吏。
但是坐镇此衙门的,却是总督河道漕运事,同时还兼凤阳巡抚的漕河总督,这是大明第一实权总督,也是第一肥缺。
现在付知远着二品绯色官袍坐在公堂上。
别看付知远年事已高,但却是一身正气,又兼二品总督的威压,陪坐下首的三名武官无不战战兢兢。
一名武官伸手拭汗,然后拿起茶盅喝茶,但端茶的双手却一直在发颤。
坐在此端茶武官上首的魁梧武官不由横了他一眼。
“督运参将回话!”
这名魁梧武官正是漕运督运参将,他回答道:“回禀军门,末将在。”
“你的手下余把总上个月授意运船冲撞民船一艘,以耽误漕期的名义以此勒索钱财,此事可是真的?”
那名端茶武将即是余把总,他闻此脸色剧变。
督运参将想了想道:“此事末将已是狠狠责罚过了他,下次再也不敢了。”
付知远闻言抬了抬头又问道:“本月初三,余把总以通关的名义向十余艘的运船,每船收了十两银子,但是本督早已命人革此陋规,这最后银子的去处经人通报却给余把总给私自吞没,此事可有?”
督运参将道:“此事我已是警告过他,将钱都送了回去。”
付知远道:“那么本月初八,运丁李五两夫妻二人被杀,又是否余把总所为?”
余把总闻言惊慌道:“回禀军门,此事不是小人干的,冤枉啊。”
付知远道:“本督为官三十年从未判过一件冤案,你得知是李五两告发你贪墨通关银,故而半夜带人闯入了他的家中,将这夫妻二人绑进麻袋里捆石沉水溺死。但是跟随你的有运兵张大和,卢初七,周大驴三人都已是在押,你还不招吗?”
余把总闻言噗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军门饶命,军门饶命!”
付知远道:“李五两夫妻平日素来恩爱,二人成婚以来相濡以沫,但是你却看上他的妻子,数度**不成。故而这一次又扣押李五两一两五钱的出船银,要他们就范。这夫妻二人家徒四壁,没有出船银安家,他的妻子就要饿死家中,李五两走投无路这才告发了你。但是你恼羞成怒,居然溺杀这夫妻二人,此事可谓人神公愤!”
闻声督运参将出席道:“军门,这余把总跟随末将多年,还请你看在末将的一点薄面上,饶过他这一次,末将可以保证他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付知远道:“不是本督不饶他,而是国法也不饶他。”
那督运参将道:“军门此案另有隐情,还请军门暂且将余把总收押,等案子清楚后再作决断。”
付知远道:“此案已是清楚,本督再以三令五申,不许尔等剥削百姓,船夫,此人知法犯法不说,还杀了举报人的一家,此事影响极恶。若不杀他,以正国法,天理难容!”
“来人,请王命旗牌!”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一并大惊失色。
“饶命!”
“军门饶命啊!”
余把总此刻可谓声泪俱下。
付知远面无表情,当即旗牌官捧着王命旗牌来到公堂上。
这王命旗牌,旗与牌各四件,旗用蓝缯制作,牌用椴木涂以金漆。
付知远朝北方磕头行礼之后,然后回到公案上签署手令道:“来人,将此獠推出辕门枭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