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里,刚拜受了新命的王锡爵一身大红坐蟒的衣袍行走在宫墙之间。
沿途的内侍见了王锡爵无不退避一旁。
到了乾清宫门前,张诚,田义,陈矩这三个最炙手可热的内监在门前一并迎候。
而距离乾清宫门还有段距离,引导王锡爵前行,打伞随侍太监们即已是一排跪下道:“见过老祖宗!”
张诚,田义,陈矩则没有理会,一并上前都是满脸堆笑道:“王老先生,终于把盼回来了。”
王锡爵见了这三位天子面前的红人,只是微微点头就算答礼了,话也不多说半句。
几个人都早知道王锡爵脾气。
张诚笑着道:“皇上就在暖阁,王老先生让咱家给你带路。”
随即张诚神色一冷对左右道:“这么冷的天还不快给王老先生让道,伫在门前作什么?”
听张诚这么说左右一并让开大道。
王锡爵则始终负手,看了张诚一眼淡淡地道:“有劳公公了。”
说完王锡爵举步入内,张诚恭敬地陪侍在旁。
陈矩,田义二人站在乾清宫门前看着王锡爵,张诚二人的背影。
田义冷笑道:“看咱们新首辅的架子怎么比当年的张太岳还大呢?张太岳见冯双林时也没有这么狂吧。”
陈矩道:“我看王老先生不是架子大,而是他的眼中根本没有咱们这帮阉人。”
田义叉着双手道:“我看就算心底看不起,也不至于连稍假辞色也不会吧。”
陈矩道:“君子者表里如一啊!”
田义怒道:“是么,那我早晚让王老先生这位君子好好认识一下何为小人。”
陈矩闻言则笑了笑。
乾清宫暖阁。
王锡爵入内后一见高高在上的天子,即是连忙上前数步,跪拜在地泣道:“老臣去国逾年,在家事亲,八辞君命,求远退却反进。诸公当事在先,老臣却以老成起废者矣,一旦即蒙召起,即骤居首揆者,得陛下三命五召,老臣实在愧对陛下这高天厚地的隆恩。”
王锡爵言辞恳切,耿耿忠心溢于言表,这一番话下连天子也不由十分感动。
“先生快快平身,咱们君臣坐着说话。”
见王锡爵坐下后,天子道:“元辅来京了就好,眼下国家多事,宁夏虽平,但东事又起,朕这几个月是焦头烂额,还指望元辅替朕挑起这天下这担子来。”
王锡爵连忙奏道:“老臣惶恐,老臣不怕事,但唯恐的是一身不能酬万恩,小勤不足补大负。老臣还望陛下能多简时贤,共参密务,而不以天下大事都专寄于臣。”
天子道:“朕知道了。眼下朕正好有一件事要与元辅相商。之前皇长子出阁读书之事,朕与赵次辅及礼部尚书都是商议过了。礼臣建言,皇长子明年正月出阁读书,皇三子改在三月,赵次辅也是认可,现在元辅回朝了,此事朕想当面咨询先生。”
王锡爵略一沉吟然后道:“老臣以为礼部尚书林延潮此策不妥。”
天子脸色一变问道:“先生为何这么说?朕以为**此计可以啊。”
王锡爵道:“陛下,若是正月立皇长子,那自是顺理成章,但到了三月再立皇三子,百官群起反对那么如何?”
“对于礼部尚书而言,皇长子出阁读书他们即已是办成差事,至于皇三子三月是否出阁读书,他能替百官应承了陛下吗?”
天子闻言恍然明白道:“原来如此,若非先生提醒,朕差一点误了事,让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即办成了差事。”
王锡爵当即道:“陛下,为人臣者,当扬君美,而不可自以为名。当图济国事,而不可自以为功。有的大臣口口声声所言事功,即是自居其名自居其功,如此之臣还请陛下远之!”
天子道:“还是先生考虑周全,朕明白了。不过**不是这样的大臣,他也是一心为朕计较罢了。先生,现在出阁读书不成,朕以为不如再放一放吧?”
王锡爵连忙道:“陛下,老臣这一次回京,虽未入阁办事,但这几日所见的部臣科臣无不首问臣建储之事,此事拖不得啊!”
天子微微一笑,他对王锡爵的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
天子故作为难地道:“但是朕昨读皇明祖训内有一条立嫡不立庶之训,而今皇后年稚尚少,在此刻册立东宫可乎?若将来有二东宫怎么办?故朕一直迟疑未决。”
“既先生奏来,不知先生以为封王可乎?朕今欲将皇长子,皇三子,皇五子,三位皇子具一并封王,少待数年皇后无出,再行册立。”
王锡爵闻言心知,这位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张居正面前俯首听命的天子了。二十年来与满潮大臣们斗智斗勇,自让天子琢磨出了一套法子。
王锡爵深厚皇恩,不愿意辜负天子的请求,但是一旦同意了三王并封是什么后果,他是知道的。
于是王锡爵对天子道:“陛下此言以情以理言之,似乎无不可行。但皇后嫡子未生,庶子年已至十二龄,自古以来从未有待嫡之事。今日皇上所问其实不难,汉明帝取宫人贾氏所生之子,命马皇后养之为子。唐玄宗取杨良媛之子,命王皇后养之为子,宋真宗刘皇后取李妃之子为子,皆旋正位东宫。”
“今日事体,正当同此。若是皇长子以中宫为母,即为正嫡,所生之母亦不必加封,若将此言入圣旨之中,那么老臣以为三王并封之策可行。”
天子在讨价还价,而王锡爵也在讨价还价。
天子要三王并封,王锡爵则要皇长子认皇后为母,如此就确立了嫡子的身份。
天子闻言也是犹豫了一番,然后道:“先生这么说在十年前,皇长子年幼时尚可,现在皇长子已经长大成人,并在李妃宫中朝夕不离。就算再认皇后为母,母子之间也难有亲情可言。其实早年间皇后也有认皇长子之意,但是被李妃拒绝了。今日再认,怕是皇后也不肯了。”
王锡爵不知皇长子在后宫居然处于如此境地,当即急道:“陛下,嫡庶只是一个名分而已,只要将诏书颁布天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