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接到信,赶紧趴在床上叫人拿了灯来看,只见贾琏在信上写着“周瑞等人罪恶滔天,原本便该由侄子处置;六万银子买圣人所赐之官,可见二老爷心不诚;宝玉便称二爷便是,左右一墙之隔就是两家,与侄子并无妨碍。”
这原是贾政绞尽脑汁后所能想出来的,今见贾琏竟然逐条反驳了来,立时气得呼吸粗重,仿佛被千斤的巨石压在心头,连着几日闭门不出,却见昔日但凡出京,一路上总有无数亲朋前来拜见,如今竟然一个也无——便是有,也是来见贾琏的。
转 眼到了十一月下旬,眼看离着京城近了,待见派去京城打听的人来回说朝堂上已经有些迂腐的老臣要将他的官一并给了贾琏以作嘉奖,心知不能再拖延了,煎熬了一 夜,不多时就听闻岸上金鸡报晓、雀鸟叽喳,出了舱门,便见几个小幺儿嬉笑着拿着点心丢在水面,引着水中鱼儿唼喋;远处挨着水边的石矶上,寒风凛冽中,几个 女子早起浣纱,又有牧童骑着黄牛悠然远处。
贾政眉头紧皱,靠着船舷,忽地一拳砸在栏杆上,心道贾珠才高八斗,若是他考试……只是,他做不得官了,贾珠何时才能熬出头?满腔郁气无处开解,听得对面船上一声“四哥”,转头就见贾琏穿着一身水蓝箭袖出了船舱。
贾琏一声五弟后,几家船上陆陆续续传出大哥、二哥、三弟等呼唤声,听着好不热闹,引着水边的浣纱女羞涩又好奇地看过来。
待船动了,贾珍打着哈欠出来,以眼神询问贾政那三条贾琏答应了没有,见贾政摇头,也不敢替他去劝说贾琏,只觉贾琏如今是眼界高了,瞧不上他这老大哥了,未免再被卷进去得了没趣,只叫了自己的两个清俊小厮在舱中与他说笑逗趣。
贾政苦思冥想了七八日,眼见一路上听闻消息的贾家亲戚赶来拜会贾琏被贾琏推辞不见后也不肯再来见他,不免又伤感了几分,竟好似一夜白头般,待进了京都,才踉跄着去贾琏舱中豁出去问贾琏:“琏哥儿到底要什么,直说了吧。”
“二老爷对分家怎么看?”贾琏略问了人,原来那些祖产、祭田等不能分,如此,分的就是荣国府一房公中账了。
贾政踌躇道:“两家原本就算分家了的。”
“分得不够彻底。二老爷再请族长开祠堂,老太太在,不好叫二老爷一家搬出去,那东边花园子就归了二老爷。但二老爷该自觉一些,大义凛然地不要荣国府公中钱财的一分一文,日后儿女聘礼、嫁妆,与我们荣国府再无干系。”
贾政头脑一昏,若不是坐在椅子中,几乎仰倒过去,“琏哥儿,这么着,我们如何度日……”
“依着族里的规矩,祭田、祖产这些不能分的,这里头的产出以后自然还会分给二老爷,至于其他的,二老爷回家后高风亮节地推辞不要了吧。”贾琏颇为悲天悯人地叹道:“原想拿着求情的折子来跟二老爷换这个的,但想想二老爷那也没什么我用得上的,就这么着吧。”
贾政两眼发昏,几乎看不清贾琏的模样,浑身哆嗦起来,难怪他瞧不上那六万银子,竟然是……
“进京之后,侄子就进宫谢恩,二老爷千万不要以为侄子这进宫一次,就会将谢恩、求情、拒不受官三件事都办了,为了多见圣人一面,侄子也会分三次去。是以,下船之前,二老爷最好写下字据,给我个答复。”
“欺人太甚!”贾政愤怒地一拍桌子,随后唯恐惊动了贾赦,又自己后悔起来,只得寻了贾珍来商议。
那 贾珍忙劝贾政道:“老爷仔细想想,咱们这样的人家虽做官容易,但买的那些到底只是外头瞧着好看,哪里比得上圣人赏赐的?如今是入部学习做个主事,没两年就 会升上去,日后前程远大的很。若叫珠大兄弟熬灯油一样慢慢煎熬,怕得要熬上十几年呢……况且,爵、官都叫琏哥儿得去了,他能容得珠大兄弟出人头地?便是不 分家,公中也不过是给些嫁妆、聘礼、月钱,这些能值个什么?况且老太太见了,心疼珠大兄弟兄妹,能不拿了梯己补贴二老爷?老太太的梯己,据我说定比公中的 还多。公中钱财再多,二老爷也仔细想想以你如今的情形,若连官都没了,还能护着公中钱财吗?还不是每月被人拿着几十两银子打发了?先忍下一时之辱,待珠大 兄弟出息了,二老爷再重提分家不公一事,岂不就能翻了案?左右侄子这族长还能做个几十年呢,侄子定会替二老爷做主。”
一席话说得贾政连连点头,当即忍痛叫贾珍写下字据,他签了字,按了手模,悄悄地交给贾琏,又叫贾琏也签字画押,听贾琏说了一句“他从宫里出来后,祠堂若不开,这字据就作废”,便又在房中跺脚暗叫贾琏无耻。
腊月初一,天还大黑着,贾赦、贾珍、贾政便同去帮贾琏穿官袍,细细叮嘱他面圣时一言一行该如何才不逾越。
贾琏对着赵天梁举着镜子照了照,有些遗憾自己这张脸庞生得不够威严,将贾赦、贾政、贾珍交代的话一一听进心里,又叮嘱贾珍道:“珍大哥,我去了,还请你好生护着老爷,大妹妹那,也叫人警醒一些,太太病了,日后还要请老太太操劳一些,代为管教。”
“琏哥儿只管放心去吧,宫里不是闹着玩的,千万小心谨慎。”贾珍虽袭的是三品爵将军,但他又是族长又是族中大哥,此时叮嘱贾琏的时候就很有些长兄风范。
“二爷,船靠岸了,咱们家的轿子到了。”赵天栋来报道。
“梁大哥随着我去,栋二哥留下吧。”贾琏道。
赵天栋心知贾琏要叫他留下看那两笔钱财并押送周瑞等,忙答应了,又与贾赦等人一起簇拥着贾琏出了船舱。
船靠了岸,果然瞧见渡口挂满灯笼、人头攒动,贾蓉、贾蔷并冯紫等族里族外的人前来接应,贾琏搀扶着贾赦下了船,在渡口上给贾赦磕了头,又对其他人道声少陪,便先上了轿子向皇宫里去。
贾政等一直瞅着赵天梁、朱龙等骑马簇拥着贾琏的轿子消失不见了,才打发人赶紧将迎春接回来,自家人或坐车或乘轿子地往家赶,灰溜溜地上了轿子,贾政苦思他招谁惹谁了?
☆、第37章 必须立牌坊
贾琏坐在轿子里也略有两分惶恐,毕竟那皇帝可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身姿挺拔地闭着眼睛养神。进了宫去了内阁等候,被一群老大人抚着他的肩膀 连连称赞他孝顺,忙谦逊了两句,虽知道这些老大人里有许家、袁家的人,但为免主动提起跟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等人的交情叫人以为他有心攀附,便装作不 知,待金钟铜罄声响起,忙送老大人们去上朝,随后留在内阁翻看摆着的谕旨、文告。
忽地一个尖嗓门的太监来说:“圣人宣一等奖军贾琏觐见。”
贾琏便垂着手随着那太监诚惶诚恐地去觐见,到了大殿上,低着头远远地磕头喊万岁,待一太监传主上的话令他近前,才敛衽上前几步,又听一文官满嘴之乎者也哀哉地说了一通,随后又是一番赏赐。
贾琏听不懂那文官嘴里的话,只是其中纯孝、仁孝等字,他听得清清楚楚,该磕头谢恩时就谢恩。
终于赏赐没了,就有人提起贾政一事,果然朝上中人或不言语,或引经据典地唾弃贾政,没人敢站出来替贾政说一句话。
贾琏待众人唾弃完了贾政,才跪下磕头道:“祖母年迈……”
与贾母、贾政来往密切的方才不敢出声的统统松了口气,只当贾琏要替贾政求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