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颂银心里顿时难受起来,看皇帝,脸上的悲伤几乎要倾泻出来。有什么比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嫌弃更叫人痛的?太后不愿意他多逗留,是怕被他过了病气,寥寥几句就打发他走,让他来干什么?无非是让他瞧一瞧,皇太后病了,该让外头的人进来探病了。如果不是为这个,恐怕今生都不愿意相见。

皇帝并没有挪步,箭袖下的手握了又放,握了又放,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强自按捺下来,缓缓叹了口气道:“皇额娘体念儿子……儿子心里真高兴。咱们母子身在帝王家,原比民间少了几分亲厚。儿子自小是愉贵妃带大的,没在皇额娘跟前行孝,是儿子一辈子的遗憾。皇额娘保重身体,儿子只要看见您健健朗朗的,比给儿子添寿元,还叫儿子欣喜呢。”

皇帝是个不外露的个性,说这些话本不是真动容,是伤心到了极点,一字一句能泣出血来。他还盼着太后能念母子亲情,可是太后不为所动,也许就因为不是自己养大的,哪怕他掏心挖肺,也激不起她任何爱子之情来。以前还费心维持表面,自打上次贬陆润看瓷器库,皇帝硬给留下起,情义基本已经断绝了。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皇帝等了半晌,渐渐紧皱的眉心平复下来,脸上也没了表情。往外腾挪两步,又顿下步子,寒声道:“太后欠安,更宜安心静养。传令下去,豫亲王侧福晋明日不必进宫拜见了,待太后病愈再宣不迟。”言罢一抖袍角,扬长而去。

太后猛地撑起身子,气得脸色铁青。果真当初喇嘛说得没错,这个儿子就是来讨债的。她熏灼了一世,没想到最后落在他手里,禁她的足,不许她与外界往来,甚至连那些儿辈来看望她,他都要横加阻拦。

颂银掖着两手不言声,反正就觉得她自绝后路,很不聪明。皇帝既然有求和的意思,为什么偏要和他对着干?废她这个太后会遭天下人唾骂,那么就架空她,慈宁宫画地为牢,让她颐养天年就完了。皇帝狠下心肠,倒霉的最后不是她自己吗,这么厉害人儿,连这点都想不通,白瞎了。

横竖她觉得皇上干得漂亮,站了半天很不耐烦,既然没什么事儿,就打算告退了。

她上前,温言絮语道:“老佛爷别恼,作好作歹等到初一,到时候六爷和福晋就能进宫瞧您了。今儿天色不早了,用了药早早儿卸歇下,自己身子骨要紧。”

太后顺了气,重又躺回去。再瞧她一眼,视线在她脸上打转,似乎带了些怜悯的味道说:“你六爷的婚事你出力不少,我心里都有数。你对他……”又自说自话地点头,“明白了。我的儿,难为你,经得摔打受得捧,这才是咱们满人的气性儿。他府里两个是侧福晋,福晋的位置留着,我原不大赞同。如今瞧你……”她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你是个有远见的,好饭不怕晚,且缓一缓,不会亏待你的。”

颂银听她没头没脑说了半天,到最后才醒过味儿来,原来她一着急忘了洗脸就来了,太后看她打扮得这么漂亮,误以为她自己安慰自己,幻想着豫亲王娶的是自己。

她顿时窘迫起来,嗫嚅道:“老佛爷,您别误会我……”

太后压了压手,“别说了,我也是过来人,还能不明白么?只是我听说皇帝今儿下了旨意,给你们佟家抬籍了。原先佟佳氏属镶黄旗,这会子入了正黄旗……也好,不是主子奴才了,对你将来也有益。”

颂银答不上来,没有抓着这点逼她表明心志已经算捡漏了,她不敢多言,含含糊糊应上两句,从慈宁宫退了出来。

仰头看,一天星斗,自己也觉得眼前金花乱窜,两手掖了掖脸,颧骨上一片滚烫。真是闹得尴尬非常,太后满脑子豫亲王,她可不是。她打扮自有她期盼的人,只是不知他今晚能不能赴约,都已经月上中天了,看样子大概是不会来了。

回到值房,有些灰心,打算把脸洗了早早安置,谁知一转身,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人领褖熏着越邻香,这种味道是她熟悉的。她伸手抱住他,欣然笑道:“我以为你不来了。”

☆、第49章

两情相悦原来就是这样,愿意依偎着,不能忍受距离。年轻的身体焕发绵绵的温情,她靠在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像太后养的那只大白猫,平时那么刚毅,趾高气扬不受摆布,但偶尔给你个好脸色,能让你高兴半天。

他收紧手臂微俯下身子,把脸贴在她耳朵上,“你在等谁?”

颂银原以为安逸了,他来就好,可是听见他说话,她才惊觉认错人了。抬头看见那张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怎么是你?”

本该在洞房度*的人得意洋洋,之前喝了不少酒,两颊隐隐泛红。那曜石一样的眼睛愈发迷蒙了,紧紧盯着她说:“今天是我大婚,娶的是朝中大员的女儿,可是……我怎么那么想你……二银,我想你了。”

颂银被他吓傻了,“咱们上回说好的,您不能再惦记我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说话不算话?半夜三更您是怎么进宫的?宫门上没人拦你吗?您快回去吧,被人发现咱们都得完蛋。”

他哼笑一声,“完什么?谁有胆子让我完?”他抬手挥了挥,“爷自小练武,紫禁城的宫墙难不倒我。我想见你,哪怕你在铁桶里,我也能找到你。”

他似乎微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就跑进宫来了?

颂银心头猫抓似的,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落在她的值房里,怎么得了!她急得团团转,“趁着没人发现,您还是走吧!夜闯皇城是什么罪过,您不会不知道。您醉了,现在干的事到明儿准后悔,您快走吧,求求您了。”

他摇摇头,“我不走,我心里难过,想和你说说话。”他在桌旁坐下,摇摇晃晃摘了灯台上的琉璃罩。

颂银背靠门框手足无措,“您难过什么呀,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应该高兴才对。再说您上我这儿难过……也犯不上啊。”

他抬眼看她,“怎么犯不上?我难过是因你而起,不找你找谁?”他的脑子还算好使,噗地一下吹灭了蜡烛,免得人影投在窗户纸上叫人看见。黑暗里她像根木头杵着,他眯眼看了一阵,指指对面道,“坐下,还敢挺腰子给爷站着?”

颂银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怔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小心翼翼道:“今儿不是寻常日子,您迎了侧福晋,而且是两位……您怎么中途跑了呢?您这么干可不厚道,上我这儿来,我也不能帮您什么忙呀。”实在是难办得很,她想过要不要一嗓子把禁军喊来,拿个现形儿,如果闹大了,对皇上应该有利,然而侍卫处必受牵连。要是能一气儿治死了豫亲王倒罢了,可要是治不死,等他缓过劲儿来,佟容两家还有活路吗?

她咽了口唾沫,“要不我替您号号脉,瞧瞧您的病症在哪儿?”

他轻轻笑了笑,“你可真会装糊涂啊,不知道我难过的是什么……我难过,因为娶的不是我爱的人。我难过,因为我爱的人爱上了别人……我堂堂的和硕亲王,怎么那么不受人待见?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可是你不稀罕。今天我娶亲,我一点儿都不高兴,我从早上起就在考虑,要不要把你绑来成亲。可是我也怕,怕你会生气,更讨厌我。这五年来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也许我动心不比容实晚,甚至我比他早认识你,为什么你要选他,不选我?”

他在黑暗里的轮廓依旧明晰,然而不爱就是不爱,无关早晚。颂银不想和他议论这个,该说的话上回已经交代清楚了,一再炒冷饭也没意思。她说:“我想和他亲上作亲,一客不烦二主的话您听说过吗?我姐姐给了他哥子,我给他,这样挺好。”

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直起身子急切道:“你是迫于无奈吗?是不是家里人逼你?要是有这种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

颂银皱起了眉,“您要收拾我家里人,我还敢跟您?您权力太大了,我们都怕您。佟佳氏虽然给皇上管家,到底地位卑微,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将来好走动。”

要论门当户对,他确实劣势了些,可什么时候起出身低也变成长处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我也可以走动,你家里人来,我总不至于往外轰人的。”

“在您跟前卑躬屈膝着,丈人爹看见女婿还得磕头称主子吗?”她耐心和他解释,“这样就是我这个做闺女的不孝,嫁了主子,自己成主子奶奶了,家里大人见了我还得行大礼,那像什么?”

说来说去就是地位的问题,他迟迟点头,“皇上已经给你们抬了籍,硬把你们从我旗下拽了出去,如今还有什么不足?还不称你的心?眼下不是主子奴才了,你还不是照旧不愿意。”

颂银仔细想了想,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其实和身份无关,这些话不过是托辞罢了。如今连托辞都没了,还要如何敷衍?她叹了口气,“六爷,您往不喜欢您的姑娘屋里钻也不是个事儿呀。还要我怎么说呢,我有主儿啦,您回家去吧,福晋们等着您呢!”

他借酒盖脸耍赖,“我不走,我今晚要留在这里。”

她愁眉苦脸看着那团黑影,“您可别逼我叫人,宣扬出去您还有活路吗?”

他嗤地一笑,“你还是操心自己吧,叫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纠缠不清,你跟容实可跟不成了,不嫁也得嫁我。”

她恼起来,真是个臭不要脸的人,这是不给人留活路了。她叉腰说:“您这回是有恃无恐吗?上我这儿坏我名声来了?”想起他身上的熏香就恼火,“您什么时候改用越邻了?这味儿也不是您的味儿,您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我就试试,也许你是因为喜欢这个味儿才迷恋容实的。”

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喝了酒的人脑子都不怎么清楚,和他辩论也辩论不出头绪来。她只知道往外轰他,“您就心疼心疼我吧,我还要接着做人呢。”

他站起来,朝她走过去,“二银,你就从了我吧!”

她毛骨悚然,所谓的从了他是什么意思?值房太小,腾挪不开,她想避让的时候已经被他拽住了。圆明园那晚的回忆重又回来了,他强吻过她,她究竟有多厌恶他,这种厌恶是不敢表露又无法回避的。她早就想过,再来一次她一定以命相搏,他抓住她手腕的时候,她的怒火蹭地便上来了。屉子里有剪刀,他要敢乱来,就一剪子下去结果了他的幸福。

也就是那么巧,一团昏暗里你争我夺的时候,门上传来笃笃的声响,然后是容实的声音,低低叫着:“妹妹,你歇下了?”

这一声顿时惊醒了两人,豫亲王也有些慌了,潜进宫是一时兴起,要果真和容实碰了头,他担着内大臣的职务,借机发作岂不自找麻烦?

颂银这里也不知怎么才好,屋里藏着个人,叫容实怎么想?倒不是怕他误会,怕就怕他压不住那火气,到时候声张起来,弄个两败俱伤。

她手忙脚乱把他拉过来,借着窗外月色掀起炕上棉被让他钻进去,这位爷倒还算配合,没言声,悄悄躺下了。她回头答应了,摸黑过去开门,开了一道缝说:“这么晚了,干什么来了?”

他从门缝里挤进来,“昨儿说好了要来瞧你的,我没吃席就进宫了,本该早来了的,先前遇着点事耽搁了。角楼上两个侍卫打架,一个被逼得跳墙,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