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2 / 2)

此前常婶儿来求阮清瑶,托阮清瑶帮着打听阮家这次比试的菜式。起因是常婶儿给自家儿子说了一门亲事,眼看这快要成亲了,喜帖都散出去了,可女方那里突然坐地起价,多要一千现洋做聘金。正巧有人找上门儿,出了明晃晃的现洋愿买阮家比试“翰林菜”时候的菜单,所以常婶儿才想到了阮清瑶头上。

“二小姐,您替我想想,眼下一点儿法子都没有。我总不能将小玉给卖了吧!”常婶儿装起可怜,“可小玉的身契也还在阮家,我就是想卖,也卖不了啊!”

阮清瑶则施施然坐下,伸出手,端详指上涂得鲜亮的指甲,淡淡地说:“那就叫你儿子别成亲了。世上的好女孩儿多的是,你到乡下什么镇上去,一买能买一串儿,全跟着你上城里来……”

常婶儿脸色都变了,“二小姐啊,我老常家真丢不起这个人,喜帖都散出去了,回头人说我这个做娘的死扣这点儿钱,不肯为儿子着想……”

她随即压低了声音,凑上来对阮清瑶说:“对方说了,拿到菜单,立即付三千现洋。我只要一千现洋给儿子娶媳妇儿,剩下两千,自然都是您的。”

阮清瑶听着有点儿心动,她不再看手指甲了,而是将手指伸入她那一头浓密的秀发之中,灵巧地圈成一个个的发卷儿。

“我知道了”她懒懒地说一声,随即打个呵欠,仿佛困倦了。

常婶儿是看着阮清瑶长大的,对这位大小姐的各种习惯动作了如指掌。见到阮清瑶如此,常婶儿就知这位二小姐已经为钱心动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后退两步,轻声说:“二小姐今儿个劳累了,您先歇着吧。总之我就拜托您,听着您的好消息……就是”

阮清瑶待常婶儿出门,当即伸出手臂,支着下巴,坐在妆台前发起呆:两千现洋,听起来真是不少。

阿俏从阮正源那里出来,回到厨房,小凡赶紧向她报告了二小姐造访大厨房的事情。

阿俏眉头一皱,心想,这位二姐,好不容易消停了两天,怎么又耐不住寂寞,出来蹦跶了呢?

至于阮清瑶要找的菜单,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白纸黑字写下来的版本,那张纸她只是零零碎碎地写写画画而已,已经成形的菜单只在她脑子里,阮清瑶自然找不到。想到这里,阿俏没有在意,晃了晃脑袋,就不再想这事儿了。

到了这时候,阮家与杜家磋商已毕,两家商定了将会在比试的正日子那天在城中最高档的酒楼“醉仙居”比试。醉仙居届时会停业一个中午,让出大厨房供两家使用。比试的评审则由阮家推荐五人,杜家推荐五人,本省商会推荐五人,评判的方式为盲品,分冷菜、热菜、汤羹、点心、甜品五个大类,由评审们各自评分,总评分最高者胜。

阮家推荐的五名评审,由阮老爷子亲自敲定,然后由阮茂学与宁淑夫妇双双亲自登门拜见,陈述情由,郑重相邀。而杜家邀请了什么人做评审,商会又会推荐什么样的人,阮家就一概不得知,而且完全没有去过问。

爱打听的小凡在家里打听了一圈,偷偷过来告诉阿俏阮家都请了什么人做评审。阿俏听说没有文仲鸣在内,想起那天阮老爷子给她使的眼色,就大概猜到了爷爷的心思:文仲鸣段位很高,阮正源大概觉得还不必着急出这一张牌。

至于菜单,因为是盲品的缘故,双方约定了在比试结束之后才会以“唱菜名”的方式各自公布。

然而在正日子到来之前的几天里,省城之中关注这场“翰林之争”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档口开了赌局,赌阮杜两家的输赢,更有人竞猜阮家与杜家各自呈上的菜式,热热闹闹,不可尽述。

这天晚上阮清瑶就将常婶儿叫了去,递给她一张小小的纸条,低声说:“只是一半菜单,余下的另一半……你懂的。”

常婶儿大喜:“二小姐,那现洋,明儿我就叫人给您送来!”

“别!”阮清瑶板着一张脸,转手又丢出一张纸,“按这个户头直接存到银行里,我见到存单,就会给另外半份菜单。”

第31章

“沈老板!”本省商会会长曾华池拱着双手,走进沈谦的办公室,满脸堆笑,说:“又来找你帮忙了啊!”

沈谦对这位人前和气生财、背地里两面三刀的曾会长一向敬而远之,不知他为何又找上门来。“曾老板有事,给士安打个电话吩咐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上门?”他一面拱手,一面将曾华池迎至上座,又命人奉茶。

“士安啊,不用麻烦!”曾华池笑着摇手,“我还有事情要忙,只想问你一件事。”

他伸手比划,说:“我想要订一批上等瓷器,要得非常急。你可有门路?”

沈谦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家广开商路做生意的,经营上等瓷器的商户那么多,曾老板有什么特殊的要求,能找到士安这里?”

曾华池立刻哈哈大笑,伸手拍着沈谦的肩膀,说:“我早就看明白了,商会里就属你这年轻人最有前途,一点就透!”他随即压低了声音,凑近沈谦耳畔,低声说:“要两副完整席面的瓷器,每副一百零八件,完全一样的釉色,对了,釉色要雅致,而且……要一副阴的、一副阳的。”

曾华池所说的“阴”与“阳”是指瓷器在以某种手法烧制的时候,包在瓷器外面的土坯支撑瓷胎的点,脱胎后有些是突出,有些则是凹陷,业内以此区分“阴阳”。这样两套瓷器,看似完全一样,但是行家伸手去摸瓷器底部,还是能辨出区别。

“您这个要求,可还挺难为人的。”沈谦笑笑,“市面上用这种古法烧瓷的窑已经不多了,您倒好,一上来就要两套全的,釉色还要雅。”

他看着曾华池,对方是个老狐狸,伸手又拍了拍沈谦的肩,说:“否则我又怎么会劳动我们沈老板呢?您的能耐,商会同仁都是知道的,我也寻思着是时候提一提你的位置了。况且上回我来找你帮忙,你二话不说,就回绝的干干净净,这回是不是该让我这个会长稍微挽回点脸面啊?”

上回曾华池出面,请求沈谦作为评判出席“真假翰林菜”的比试,被沈谦以忌口太多为由而婉拒了。所以这回曾华池提起这茬儿,教沈谦情面难却。

“上次的事么,会长,您也知道我这个人,这品评菜肴之事,我是真的去不了。不过,会长您请放心吧!”沈谦晓得这背后必有名堂,当即应承下来,“三天之内,必定送到您府上。”

曾华池见他答应,也知道他言出必诺,一下子心情舒畅,笑着拍了拍沈谦的肩,说:“就知省城里大名鼎鼎的沈士安一定会有办法!”说毕又与沈谦寒暄两句,应承以后一定提携沈谦进入商会上层,随即告辞,匆匆去了。

沈谦目送曾华池肥硕的身躯离去,转过身,想了想,叫了秘书过来,“去查一下,曾华池在阮杜两家比拼‘翰林菜’这件事上,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秘书领命去了。沈谦自己则留在办公室里,推开窗,望着楼下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姓阮的小姑娘。

“既然上了先生的车,就全心全意地信任先生的人品……”那时她将双手放在自己的双膝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却别过脸来望着自己,无比诚挚地说着这些话。

沈谦忍不住就想要抬嘴角这么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样轻易相信陌生人的小姑娘……若是知道她的阮家眼下正在被人整被人坑,想必会很失望很难过的吧。

“要不就,干脆借此机会将杜家在人前的假面具给揭了?”沈谦想。

阮家大厨房里如今正忙得欢实,二厨和帮厨们在高师傅的指点下,已经开始发制各种干货。这些工作阿俏放心地都交给高升荣带着底下人去做高升荣在杜家那头吃了大苦头,自然不甘心看阮家就这么输给杜家,在各项技术上自然是倾囊以授,毫不藏私。

而高升荣也惊异于阿俏的厨技,他有时能在阿俏身边一站就看半个时辰,直到旁人劝,他才肯坐下来谢谢。

“三小姐,您这手艺……究竟是怎么学的?”

阿俏手下炒勺正飞舞着翻动锅内的菜肴,听见高升荣这样问,忍不住叹气:“高师傅啊,您今天就已经问了三遍啦!我这手艺,在乡下学的,虽然上不了大台面,但是勉强用一用也还是可以的。”

“不不不,”高升荣觉得自己确实没有看花眼,他甚至知道有些手法是阮家独有的,他在阮家之外,从未见过还有旁人用这些手法,“三小姐,不止这么简单。”

“我有爷爷提点教导啊!”阿俏嘟着嘴说。她每天要在阮正源里的书房里待上一两个时辰,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读书,但是旁人不知道,总以为阮家的支柱老爷子在给三小姐开小灶,这临阵磨枪,它不快也光啊!

高升荣却多少知道些阮正源的底细,知道这位老人家是光说不练的主儿,他固然能给厨子做出的菜肴加以点评,提出各种改进的建议,可是自己从来不会上手。所以阿俏这手上的功夫,到底又是从何而来呢?

想来想去想不通,高升荣便只能当阿俏是天纵奇才了。他稍稍活动了右手,又去检视帮厨们正在发制的干货去了。

这时候小凡匆匆地奔过来,附在阿俏耳边说了一番话。阿俏抬头,眉头已经皱紧,寒声问:“小玉真的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