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玉的身体忍不住往后一缩:她确实是顺嘴胡说,没想到宁淑这么快就抓住了她的破绽。
“就算是我记错了,三小姐当时没哭,三小姐只是疼得直哼哼……可是二太太,我前头说的句句属实,一个字都没说谎。”
常小玉到了这个份儿上,只能硬着头皮死扛,若是真对众人说她伸手推了阿俏,二太太还不吃了她。
“宁淑,刚才已经说了,这就是个意外!”阮茂学赶着上来劝宁淑,伸手去扯宁淑的衣袖,被宁淑狠狠一甩甩开,阮茂学兀自在说,“我们当务之急,该是好生照顾阿俏,让她好好将养,早日复原……”
宁淑一翻脸,紧盯着阮茂学,寒声道:“合着阿俏就该白白受伤,合着我这个做娘的,连问一句真相的权力都没有?”
“高师傅,听说今儿是你第一个叫人来救助三小姐的人。请你说说当时你都见了什么。”宁淑请出高升荣。
常小玉一见到高升荣,脸色立即变了:她推了阿俏之后,这个高升荣就从不知什么地方冲出来,发了疯似的狂呼救命,当时还把她吓了一大跳来着。
高升荣当着这么多人陈述事实,一开始的时候显得非常紧张,话语里也无多少头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杂乱无章,讲起他与阿俏在院子里偶遇,阿俏劝他休息之类的闲事。可是越到后来,高师傅的脸色越发凝重,言语也越发流利,讲起阿俏与常小玉在花厅里的冲突,提及阿俏劝常小玉少吃那些发货海产,免得以后得“痛风”。
旁人听着暗暗点头,都觉得三小姐说得没错啊,接着便听高升荣复述常小玉的话,那时常小玉说阿俏是个“养在外头的野种”。
宁淑的眼登时就直了,而阮茂学的身子似乎立即矮了一截。
高升荣却眼含惊恐,没有住口,而是接下去学着常小玉的声音尖声道:“你……你为什么要回来”随即一伸双手比划着,“常姨娘就将三小姐往背后的花架子上一推,三小姐立即摔了出去,撞翻了花架子,花盆碎在地上,手臂撞在花梨木架子上,连花梨木架子都撞碎了……”
听到这里,常小玉面如土色,站也站不住了,赶紧老老实实地往阮茂学面前一跪,颤声说:“老爷,我,我这可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三小姐那么不经摔,也没想到三小姐会摔着手……”
宁淑的眼神至此全冷了下去,她不再看着常小玉,只管盯着阮茂学。
常小玉却已经泪水糊了一脸,膝行上前,拉着阮茂学的衣袖,哀声乞求道:“二老爷,我这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啊!二老爷你,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她有种预感,落到宁淑手里她会死得很难看。
阮茂学也被宁淑那寒森森的眼光看得几乎吓破了胆,连忙转身,冲着常小玉的面颊就是重重一记耳光:“你还说什么说?明明做了错事,却还砌词狡辩!还不快滚到自己屋里去好好反省反省?”
常小玉被阮茂学一掌打得眼冒金星,半边脸立即肿了起来,可是听见后头几句她却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准备往后进溜去。
“阮茂学!”宁淑恰恰于这个时候开了口。“你这样,配做阿俏的爹么?”
阮茂学在极短的时间里,分别被女儿和妻子指责了一回“不配做爹”,这回又是宁淑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痛斥出声。阮茂学脸上热辣辣的十分不好过,一扭头,跳着脚说:“我怎么了?阿俏出事的时候我根本不在,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告诉我阿俏已经治好了准备回家了,我还能怎样?你究竟要我怎样?”
末了阮茂学又加上一句:“就为这么一点儿小事,至于吗?”
宁淑盯着丈夫,觉得原本自己胸口的那一口热气儿,渐渐地凉下来,眼下终于彻底变冷了。她冷冷地说:“原来,这就是一点儿小事啊,阮茂学……”
断人手臂,毁人一生,在这阮茂学眼里,就只是一件小事儿。
“那我,”宁淑看似平静地伸手冲哭着爬开的常小玉一指,柔柔一笑,开口说:“那我也打算做一件同样的小事,我这就去把她那只胳膊卸下来,赔给我的阿俏,阮茂学,请你别拦着。”
宁淑柔和一笑,在阮茂学与常小玉眼里看来,却有如鬼魅。
紧接着只见宁淑从左手提着的手包里取出了一把半尺长的剔骨尖刀,刀尖明晃晃的,遥遥指向常小玉。
所有人都傻了片刻,随即那浑身的血就一起往头上冲。大家却忌惮宁淑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利刃,不敢直接上去拦她,只能在一旁大声喊话,“二太太,您,您先把刀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女人为母则强,在这个家里,一向温和而恭顺的二太太,永远都会给丈夫台阶下的好妻子,却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亮出了自己最狠绝的一面。
第112章
阮茂学望着宁淑手中那把剔骨尖刀,险些吓破了胆。
平心而论,今日阮茂学的处事方式,符合他一贯“和稀泥”的做派。阮茂学见到阿俏受伤,心里未必便不觉得痛心,只是他却觉得因此事再严惩常小玉,于事无补阿俏已经受伤,并不会因为这个就此好起来。
而他这人又一向心软,常小玉从头至尾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阮茂学想想这常小玉年纪也不过与阿俏差不多,孰能无过,因此宁淑质问真相的时候,阮茂学这才多有维护。
可是这种维护却起到了反作用,更有甚者,彻底惹炸了宁淑。这位阮家主母二太太,手中竟然拿着一柄剔骨尖刀,一步一步冲常小玉走过去,阮茂学在一旁看着,双膝发软,竟然不敢上前去拦,只听着常小玉在一旁狂呼尖叫,不知她是想求饶,还是想要从花厅里逃出去。
“二太太!”花厅外,阿俏的丫头小凡冒了个头,见到厅里的情形,也惊得瞪圆了眼,赶紧大喊一声,“二太太,三小姐醒了!”
宁淑听见这一声喊,方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望着小凡。她手中的剔骨尖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被左近的仆下忙不迭地拾了收着。
“三小姐只躺了一小会儿就歇不住了,去见了老太爷。”小凡见宁淑询问的目光扫过来,赶紧大声答一句。
花厅里略静了些,人们都没想到,阿俏伤成这样,竟然这么晚去见阮老爷子阮正源。
更有人瞎猜,觉得是不是阿俏受伤之后,自己也觉得自己以后是不成了,赶紧去寻阮老爷子商量阮家的将来。
静了这片刻的功夫,人们都听见拐杖头敲在地砖上的声音,阮家花厅的另一侧,出现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影。老的拄着拐缓步而行,年少的则吊着胳膊,明明是青春少女,却是这样一副大伤未愈的形容,可怜至极。
“阿俏!”宁淑哪里还顾得上常小玉,快步上前,拉了阿俏的左手,责怪地问:“大夫都嘱了你好生休养,你怎么不歇着,反而跑到这里来?”
阿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宁淑的双眼,小声说:“这不是怕娘做傻事么?”
若是宁淑今儿晚上真的持刀伤了常小玉,阮家大院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透出去,宁淑将受到冲击也不会小。若是被在外头的常婶儿等人抓住把柄,回头闹到巡捕房,甚至吃起官司来,阮家与宁淑这边,决计得不偿失。
“阿俏这丫头已经一五一十地,将这事情的经过都与我说了。”阮正源来到阮家花厅正中,将手中的拐一撑,慢悠悠地开口,“老二,老二媳妇,你们可想好如何处置了?”
自从宁淑爆发,她还一眼未看过阮茂学,这时候夫妻两人才扭头相互瞅瞅,宁淑再次气恼地别过头去,而阮茂学自也讪讪地什么话也说不出。
“若是你们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出这事儿该如何处置,那还是让我这个老头子来代劳吧!”
阮正源双手扶着身前的拐,挺了挺脊背,站在花厅里朗声说:“封锁消息,整个阮家上下,决不许任何一人外传,三小姐受伤的事儿。若是听到有任何一人就此事说嘴,立即逐出阮家。听好了啊,有胆敢议论主家是非的,休怪我阮正源抹下老脸,对你们不客气。”
这一句出来,人人惊讶至极。原本以为老爷子会主持公道,说个惩治常小玉的法子,却没想到竟提了这么一茬儿。
可是细想来,今儿这事儿闹得这么大,不仅上下仆役都见到了,而且还大张旗鼓地那么多人一起送了去医院,大家又是急又是哭的,现在再回想,这事儿怎么能瞒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