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2 / 2)

阿俏点头,递给她一根牙签,“当然,鱼脍蘸上酱油吃,好着吃呢!”

阮清瑶于是用牙签挑了一块阿俏现剖出来的鱼脍,蘸上少许酱油,送入口中,微闭上眼。

因这鱼脍使用刚出水的鱼现剖的,新鲜至极,腥味少,但是本味淡。加上酱油以后,却立即不一样了,鱼肉本身的鲜甜全部被激发出来,同时添了一层不算太咸的底味,夹杂着一丝清淡的酱香,极为适口。

“唔”

阮清瑶是全明白了,当即大手一挥,笑着说:“很好,贵酱园的酱油,我这就全包了!”

周围的人一下子都笑了起来。阿俏则大方地托起瓷盘,请左右几个展位的人全将这鱼脍品尝过。

赵立人自己也算是个经年的老饕,尝之赞不绝口,连连叹息,说:“要不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股东,我恐怕就要立即将你们酱园的酱油全订了去。”

“是,赵东家,等回了省城我们就送一坛最好的酱油去您的‘小蓬莱’。”阿俏抿着嘴乐。

“只怕回头我的‘小蓬莱’的招牌上还得写上,佐料由‘五福酱园’特供,这样没准儿名气还更响些。”赵立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将大家都逗乐了。

正在这时,阿俏她们忽听有人叽里咕噜地说着洋文,朝这边过来。

说实话,说是“万国博览会”,可是这都开展第二天了,阿俏她们才头一次见到有金发碧眼的洋人来这展会现场。

“听说昨天他们洋人都聚在那边的轻工业区。听说他们对咱们的丝绸、瓷器特别感兴趣,可能咱们这样的吃食,洋人也不大习惯吧!”

阿俏上辈子见过洋人,甚至她的“阮家菜”还真个儿接待过洋人食客。所以阿俏对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并不觉得特别惊异。只不过上辈子她接触过的是“中国通”,这会儿见到了真正一句中国话都不会说的洋人,倒有些紧张,真不知见了该如何沟通。

好在那洋人是带了通译的。

少顷,这洋人由通译陪伴着缓缓过来,摆着一副随处看看的样子,经过阿俏她们的展位,大约是被那一大盘的鱼脍吸引,于是就叽里咕噜地问那通译。阿俏猜大约是问她们的展位是推介什么的。

只听那通译不断地回答:“缫丝,缫丝……”

这下阿俏摸不着头脑了。

缫丝厂?惠山这一代,缫丝厂是挺多的,原来总是跟她对着干的李善人,家里就开有缫丝厂。

可是缫丝厂产出的丝绸面料,不在这个区,在隔壁一个展区啊。

通译还在解释,洋人大约对这些不大感兴趣,踱着步就走了。阿俏她们不免都有点儿失望。

突然,阮清瑶悟过来什么,大声说:“我明白了。”

阿俏问她,她只说那通译说的不是“缫丝”,而是在解释,她们所做的是一种酱汁。

阿俏目瞪口呆,小声说:“原来‘缫丝’,就是‘酱汁’的意思啊!”

她一竖大拇指,赞道:“二姐,你原来是会洋文的,这个真真了不得。”

她这么一说,旁人就都对阮清瑶上心了,“哎呀呀,真看不出来,这么漂亮的一位大小姐,人长得端庄,竟还会说洋文。真是教我们见识到了!”

阮清瑶登时一阵得意。

她确实在学校里修过英文,只不过从来没真刀真枪地上手用过,离开学校之后便渐渐都忘了。没想到在这儿竟然听懂了一句通译和洋人的对话,令她一时兴奋不已。

正在这时,远远地,又见到有个洋人,高高大大的个子,顶着一头金色发红的短发,鹤立鸡群似地走过来。

阿俏赶紧捅捅阮清瑶,说:“二姐,又有洋人过来了,看上去没带通译。姐,你去招呼招呼他呗!”

阮清瑶一个激灵,心想,她不过就是蒙对了一个词儿而已,哪里就真的能和洋人交流了?

可是阿俏却比她快一步,还真的探出身子去,向那边的洋人招了招手。

那洋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周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斯文体面。听见阮清瑶招呼,这人又惊又喜,当即停下脚步,留意起阿俏她们这个展位上的物事。

阮清瑶听见来人在用英文问:“这是什么?”她一时便愣了,这么复杂,要她怎么回答?

阿俏在一旁偷偷一捅阮清瑶,小声说:“缫丝啊”

岂料这话教洋人听了去,竟然便听懂了,点点头,弯下腰,凝视那种深赤色、反射着神秘光泽的东方酱汁。

“姐,你跟他说,这些是可以试吃的!这是鱼脍,是新鲜的鱼肉,虽然是生的,但是绝对可以吃,蘸一点这个酱油,味道就会很好”

洋人看得有趣,见阿俏与阮清瑶眼里都是怂恿,当下也有样学样,取了一片鱼脍,蘸了酱油送入口中嚼了,一面嚼一面点头,最后也伸伸拇指,随即向阮清瑶她们道一声谢,转身离开。

周围展位上的人就都全聚上来,要听阮清瑶解说,那个洋人最后叽里咕噜都说了些什么。

阮清瑶只得自己胡编一通,说什么“鱼肉很新鲜”,“中国的这种酱汁很神奇”,总之都是好话,自吹自擂一通,反正她吹嘘的也是自家的产品。

众人听了也觉得美滋滋的,觉得这洋人来到他们的地界儿上,到底还是对他们辛勤酿造的物产表示了欣赏与尊敬。大家纷纷散去,打定主意,以后要再遇到没带通译的洋人,就到这里来找阮小姐,找年纪略大的那个。

阮清瑶得意洋洋了一阵,见到阿俏正在她那只银杏木砧板上继续剖鱼,一面剖鱼一面偷偷地在笑。

阮清瑶一见,立时羞红上脸。她虽然知道阿俏从来没在学校里修过洋文,可是恐怕也早已看出自己先前是在胡说八道了,忍不住走上去,伸手在阿俏的胳膊上虚拧一把,“坏丫头,尽惦记着你姐出丑呢?”

“我哪有?”阿俏憋得不行,索性笑出了声,说:“二姐刚才的‘表现’,真是精彩绝伦,我佩服都来不及呢!”

阮清瑶越发认定了阿俏的“坏”心思,伸手作势去咯吱,阿俏生怕把鱼脍切坏了,赶紧丢下刀,同时躲过阮清瑶的“魔爪”。姐妹两人笑闹了一阵,阿俏才将头发仔细整理,小声说:“二姐,你的本事其实真挺大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只要你肯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报的。”

阮清瑶闻言一怔,也伸手去将脑后的大波浪捋了捋,默然不语。

她确实觉得,与阿俏和解之后,她的人生变得充实多了。阿俏说得对,努力了,就有回报,她如今的确不用恣意玩乐到深夜,才能在酒精的帮助下进入梦乡;她也不像刚从薛家回来的时候那样,为一两个小钱斤斤计较了她知道以后自己有时间,有能力,能把失去的钱一点一点地都挣回来。因为这些努力,她再也不觉得人生空虚,或是对未来惶恐了。

可是,生命中总好像还是缺了点儿什么。

正在这时,阮家姐妹两人同时听见一阵清脆的木屐响,随即在她们的展位跟前停了下来。

“请问,这个是酱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