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一句话,就把周逸云的幻觉打破了,让她能慢慢地自己解开枷锁,重新获得捕捉幸福的能力。
阿俏轻轻地点头,暗暗想,周逸云能从这一段里走出来,只是迟早的事儿了。
这头好了,可是病房里那两个,究竟该怎么办呢?
只是如此一来,她和沈谦都不方便出面,便只能一起帮着打点周边的事。阿俏知道阮清瑶十九会决定留下来陪护,赶紧先回阮公馆去,替她收拾了几件替换的衣物,又将晚间御寒的毛毯之类都带上。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又借阮公馆厨房,熬了一锅白粥带上,到医院,统统都交给阮清瑶。
“二姐,你自己先要保重,老周才会慢慢好起来啊!”
阮清瑶点点头,她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现下这个身份,该是周牧云重要的精神支柱。而她也愿意以这个身份去体谅并照顾周牧云,激励他的斗志,让他好好地配合治疗。
她接过阿俏给她一一准备的东西,感激地说:“多谢你!”
阿俏伸手拍拍阮清瑶的肩膀,说:“自家姐妹,谢什么。”
阮清瑶待阿俏离开,就去将那锅白粥取出,盛在碗里,送到周牧云身边,小声说:“来,老周,喝粥了。”
周牧云有心上人相伴,此刻心情不错,由着阮清瑶喂了一口,赞道:“多年没尝到过了,还是惠山学校食堂的那个味儿。”
阮清瑶心里酸溜溜的,但强忍着顺着周牧云的话往下说:“上回我还回学校食堂去看了看。小范师傅他们都挺好的。”
周牧云一听,也来了兴致,连声问:“是吗,小范师傅,他叫什么来着?”
“范盛光——”阮清瑶暗嗔,这么容易记的名字。
周牧云更加不疑有他,接着问:“那你也回西林馆了对吗?你师傅可好?”
“好,我师傅好,慧云师姐她们也都挺好的!”阮清瑶暗暗庆幸,得亏上回阿俏带她住的是西林馆。
渐渐地,周牧云对阮清瑶的身份再无任何疑虑,而阮清瑶则全不再想其他,只顾眼下——但凡他盲着一天,她便照顾一天就是。
虽然未来一片黑暗,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可是阮清瑶也甘之如饴,心甘情愿这么做。
阿俏在沈谦的陪伴之下,打点了周牧云入院的周边琐事,然后再回阮公馆。
她一再就提前离席的事儿向阮茂才夫妇表示道歉,阮茂才与曲盛雪都说没事儿,反正意见最大的人是阮清珊,不是他们夫妇俩。他们夫妇不敢有什么意见。
“阿俏啊,倒是有另一件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有。”阮茂才望望身边的妻子,字斟句酌地往下说,“最近上海有些洋人,试图了解了解中国的饮食,因此想邀请上海的几位名厨前去,做几道菜式,大家品鉴品鉴,切磋切磋。”
阿俏挑眉,问:“有这种事?”
阮茂才赶紧点头:“我也是听生意上有往来的几个英国人说的。他们……有没有邀请你?”
阿俏当即微笑:“自然没有,我算什么名厨?”
阮茂才“可是”了两声,欲言又止,但是在曲盛雪目光的注视之下,到底还是改换了话题。
阿俏对这件事儿完全没上心,直到第二天,她看见了报纸才晓得,原来阮茂才口中的“品鉴”与“切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针对中华烹饪的一场彻头彻尾的挑衅!
第202章
阿俏匆匆赶到医院,将手里的保温食盒交到阮清瑶手里。
最近这两天,阿俏常常在阮公馆做些吃食,再送来医院,交给阮清瑶。那些都是给周牧云和阮清瑶准备的。周牧云这边,她大多准备些流食,粥汤水,以滋养打底为主。而给阮清瑶准备的则是按照这个二姐的口味来,知道阮清瑶最近陪护辛苦,也晓得这个二姐也不怎么吃得惯外头的东西,就干脆都给她做好了送来,万一凉了,在医院里找个地方热一热也就能吃了。
阮清瑶感激地谢了一句,又说:“阿俏,你从阮公馆到这里,一来一去的,太远了,要不你教教我,我自己来吧!”
她最近经常在医院旁边的弄堂里看到人家往外租煤球炉子,也看到不少陪护病人的家属就用这种煤球炉子熬粥做饭,就想自己尝试着做一点。有时她只要一想到,周牧云有可能需要人照顾一辈子,心酸之余,便觉自己这般一无所长,什么都做不了的,实在不是个办法。
阿俏眼珠一转,记起了当初她假装断了手臂,请阮清瑶出山的时候,阮清瑶在厨下炒锅一个鸡蛋。当时的情形的确是鸡飞蛋打,最后阮清瑶没把自己给折腾进油锅去着实是奇事一件。
可是见到阮清瑶这般诚挚地提出要自己尝试,阿俏点点头,说:“姐,你先带我去看看那些煤炉子是啥模样的,我再回头教你。对了,这几天你先学着,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先再送几天吃食给你。”
阮清瑶却摇头:“我虽然人在医院里,可也是看报纸通消息的。你最近一定在忙和那起子洋人打擂台吧!”
阮清瑶口中的“擂台”,就是上次大伯阮茂才向阿俏提起的那场“切磋”,原本是外国人正儿八经地提出,想要了解一下中华源远流长的饮食文化,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擂台。
上海滩本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号称“冒险家的乐园”,因此来自各国,想到这里来“淘金”的洋人也不在少数。随着这些人的到来,上海的饮食界也更加开放,能找到来自世界各地别处的异国菜馆子,甚至本地的饮食习惯和文化也受到影响,越来越多的人以咖啡代茶,下午要吃蛋糕西点,重要的节日喜欢下西餐馆子……
可是这些,都不会令中华的饮食文化与外界对立起来。
直到前段时间有人当众侮辱了中华的饮食,激起了上海餐饮界的公愤,才有了公开与洋人打“擂台”这回事儿。
阿俏听阮清瑶这么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姐,你就别担心这事儿了。有我在……有我们这么多人在,没人敢在我们自己的地界儿上欺侮我们的!”
她说得没错,上海饮食界如今已经临时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团体,打算联手应对那些洋人们的无礼要求。
探视过阮清瑶和周牧云,阿俏便匆匆赶往集会的场所。她临进屋之前,有人拦住了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字条。
阿俏匆匆看过那张字条,先是吃了一惊,又不免气愤。
她推开门,走进屋去。屋里坐着的大多是上海已经成名的大厨,也不乏有几位像她一样经营着私房菜式的女士,只是像她这样年轻的,却绝无仅有。
只听有人站在屋子中央大声说:“听银行界的寇老板说,他家初来乍到,便以‘寇家菜’扬名,愿做马前卒,打个头阵。”
立时有人应道:“是个不错的主意。寇老板家的宴席我见识过,主打鲁菜孔府菜,菜式品相精美,端严大气,若是他家能打头阵,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俏闻言,伸手一扬手中的纸条:“寇老板家主厨的厨娘是我的朋友,她千方百计托人送了消息给我,说是寇老板要求她,第一阵,一定要输!”
这个消息像是一滴水飞入热油里,立时炸开了锅。
好多人生生被气红了脸,大声怒斥:“这寇老板到底是什么人,做得出这种下作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