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晋伟本来就是个懂得享受的世家子弟,这会儿又抱着让周荇宜解闷的心思,一边沏茶,一边挖空心思想着京城里的趣事;明乐县主和她的小情人也十分捧场,一唱一和地说着笑话。
但是,周荇宜看起来兴趣缺缺,目光时不时地透过那一片白梅,落在了远处龙潜寺的飞檐翘角上。
赏完梅、品完茶,郑晋伟定了今日寺里的素斋,大家出了亭子,快到转角的时候,周荇宜的脚步顿了一下。
顺着她的目光,萧阮一看,路边的泥土中插着一枝白梅,约莫到小腿肚高,花朵蔫蔫的。
是萧钊刚才折的那枝梅花。
“萧钊这是疯了吗?”郑晋伟头疼,“他以为这样插进去,这梅花还能活不成?”
“是啊,在土里只怕晚上就死了,还不如带回家去养在水里还能活几日。”明乐县主惋惜地道。
“走吧,”周荇宜淡淡地道,“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还能管他不成。”
一行人走得远了,萧阮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截梅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朵梅花眼看着就要从枝头坠落,就好像萧钊那萧瑟凄凉的背影。
在龙潜寺吃了素斋,快结束的时候,念空禅师过来拜见了周荇宜,一行人坐下喝茶聊天,一直到了末时,周荇宜这才起身道别。
送出门外的时候,念空禅师忽然想起了什么:“大长公主,劳烦你替我向萧太傅带个话,前阵子他来找过我好几次,好像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我帮忙,不过我都外出云游了不在庙里,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周荇宜愕然,好一会儿才道:“念空大师,你不知道吗?我和他已经和离了。”
念空禅师大惊失色:“什么?”
周荇宜苦笑,双掌合十:“让你见笑了。”
念空禅师怔了半晌,宣了一声佛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萧阮很是担心,不知道萧钊是有什么要事,这么着急地找念空禅师。她的心里也分外矛盾,即盼着祖母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又盼着祖母能给祖父一次机会,最起码,不要像现在一样形同陌路。
但除了那日从龙潜寺出来后有些情绪低落之外,随后的日子,周荇宜便恢复了正常,看不出半点对萧钊的眷恋。她每日里莳花弄草、烹茶闲聊,日子过得很是自在。
郑晋伟常常过来探望,但周荇宜看起来也没有和他重续前缘的意思,只是把他当成了密友;明乐县主和她的小情人也过来过几趟,有一次甚至带了个十分俊美的年轻人过来,吓得萧阮偷偷在外面瞧了好久,幸好,周荇宜只是和他聊了聊天,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言行。
眨眼之间,一年一度春节就要到了。
公主府上热闹得很,除了圣上赐下的,还有其他各府各地送上来的年礼,周卫旻更是兴致勃勃地来了一趟公主府,拉着萧阮,练了一套新学的剑法给周荇宜看,说是献给皇姑婆的新春贺礼,末了还非得拽着萧阮问,他的剑法如何,比起蔺北行有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阮只好哄了他几句。
慕呈青则是送来了一整套亲笔写的春联,状元郎现在名声大噪、一字千金,这样的春联真是求也求不来,更别提是状元郎亲手过来贴的了。
两个人一边贴一边聊,从春联的字体书法到春联的意境对仗,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分外投机。
贴到萧阮住的院子的时候,蔺北行兴冲冲地来了,一见这场景,顿时黑了脸。
“贴春联让下人来就是,你动什么手?”他恼火地问。
慕呈青瞟了他一眼:“春联和福字就是要自己亲手贴的才有意思,亲自祈的福最能沾上福气。”
“那我来。”蔺北行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抢过了春联,驾轻就熟地刷了米糊,“啪啪”两下就贴好了,“快看看,贴得整不整齐?”
慕呈青气得够呛:“你抢我的干什么?有本事自己去写。”
蔺北行正中下怀:“这话说得很对,这里有笔墨纸砚吗?我来写一幅,把你的换下来。”
萧阮慌忙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就这么贴着吧,慕师兄,今天辛苦你了,快去前厅坐下喝杯茶。”
“喝什么茶,都这么晚了,难道是要留下来吃年夜饭不成?”蔺北行毫不客气地赶人,“快走吧,我还和萧阮有些事情说,就不送你了。”
慕呈青气乐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说得太对了,一起走吧,我想蔺世子想必也没有脸面留下来蹭年夜饭吃。”
“你干什么,撒手!”蔺北行阴恻恻地道,“再不撒手,你大过年的受了伤可不能怪我。”
……
这边两人正吵吵闹闹,那边有人进院子禀告了:“二姑娘快些去前厅吧,你的父母、兄妹都过来了,正在等着你呢。”
蔺北行傻了眼了。
今日说好了,萧阮的父母家人都到公主府来吃年夜饭,可怜蔺北行,才贴了两张春联,就不得不在慕呈青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一起离开了公主府。
除了老二萧涵因为军务在身无法回家,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吃完饭后,一家人又一起喝了茶聊了天,萧亦鸣挠挠头,憨憨地问了一句:“祖父一个人呆在家里吃年夜饭,我们还是快点回家去陪他吧,祖母,你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家啊?”
周荇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萧珏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萧陈氏忍不住责怪了他一句:“亦鸣,来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怎么又胡说了?”
“不碍事,大人的事情太复杂,小孩子不懂,随口说的话而已,大过年的,不要责怪他了。”周荇宜笑着朝着萧亦鸣招了招手,萧亦鸣乖乖地跑了过去,伏在了周荇宜的身旁。
“亦鸣,”周荇宜柔声道,“祖母和你祖父分开了,以后都不会再回萧府。”
“为什么?”萧亦鸣不解地仰起头来问,“祖母和祖父不就是应该在一起的吗?”
周荇宜摇了摇头:“至亲至疏夫妻,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送走了家人,按照惯例,除夕夜是要守岁的,为长辈、为家族祈福。前厅所有的烛火都点燃了,茶水点心也备好了,只是戌时一过,周荇宜便撑不住了,萧阮把她赶回了主屋睡觉,自己则捧了本话本,准备坚守到凌晨。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灯芯传来轻微的“噼啪”声。
今晚值夜的是木琉,陪着萧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只是说着说着,没过一会儿她便没了声音。萧阮一看,这丫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萧阮心里好笑,刚想过去替她盖件衣服以免着凉,忽然,她听到了屋檐上传来了几声“叽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