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杨崎为难道:“大嫂,雁回病得厉害,得吃药进补,我们又刚给伙计发过工钱,家里实在没多少钱。这……”

周氏急道:“大兄弟,你可不能哭穷,你再哭穷,你侄子就真没命了。才不过些许银子,要拿不出来,人家就要砍了你侄儿的手啊!”

杨鹤听着这声音,又忍不住低声道:“就该砍他一只手,看他长不长记性。若是留着那只手,早晚得丢一条命。”

闵氏推推他:“你小声些,万一给你大伯母听见,怕不是要跟你拼命。”

“娘说话就是有道理”杨鹤半是戏谑半是不满道,“大伯母一向只拿自己的儿子当宝贝,大堂哥就是他的命根子,兴许真会为了这个来跟我拼命。”

闵氏却道:“其实你大伯母不用慌,有你爹在后头拦着,你大堂哥别说丢命,连只手都是丢不了的。”

这时,就听杨崎的声音传来:“大嫂,我年前已帮大哥和鸣儿还了两次赌债了,一次十两,一次五两。我就这么些家底,都拿去给你们了。谁不知道你弟妹和侄子侄女,今年过年苦哈哈的,连猪肉都没吃上几口。”

闵氏听了丈夫的话就乐了,只是没敢笑出声。丈夫做戏的本事越来越好了,不过这也没法子,再这么折腾下去,就自己这点家底,早晚都得填了大伯家的无底洞。丈夫为人素来厚道,也是被大哥大嫂逼成这样的。

接着又是周氏的声音:“你家不是有佃户么,一家佃户少说也租着你家五亩地呢。催他们交租啊!”

“荒唐”杨崎也不是个泥捏的人,闻言起了几分火气,“这青黄不接的时节,你让我去催租?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再说,我逼死了人家,这时候也交不上来。咱们老杨家,没干过这缺德事!”

周氏声音也扬高了:“大兄弟,你说话得讲讲理。你怎么能只顾着佃户死活,不顾你侄子呢?那追债的人就在我家门上堵着,等着我们拿钱回去呢,不然一会就要烧房子,再抓你了侄子!”

这话说得就好笑了,连病榻上的杨雁回都听不过去了,她道:“哪有这样的理,她自家儿子赌钱,她……”好吧,她词穷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女人。

周氏尖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鸣儿,快给你二叔跪下,求他救救咱一家四口的命。不然你就得跟鹂儿一样,死在冰天雪地里。”

就听见一阵“砰砰砰”的磕头声,一个半大少年的声音传过来:“二叔,你再救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一定改,我真的改,我都改了。”

杨莺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娘,你快让哥起来吧,不知道的人看见了,不定咋想二叔呢,二叔可没亏待咱家。”

“啪”周氏劈头给了女儿一巴掌,“臭丫头,哪有你的事?你大姐死的那么冤枉,你哥如今又有麻烦,你还给我多事?信不信我打死你?”

杨莺低低的哭泣声传来。

“大嫂,别打孩子。”杨崎劝说的声音。

接着是杨鸿温和的声音:“小莺,去你堂姐那屋陪陪她吧。她这些日子都闷坏了。”

不一会,杨莺便抹着眼泪来了杨雁回屋里,进屋哭声就更大了:“婶儿,姐姐。”

闵氏朝她招招手,杨莺便一头扎进了闵氏的怀里:“婶儿——”

闵氏怜惜地看着女孩儿肿了一半的脸颊:“你娘下手也太重了。”到底是在自己身边养过几天的孩子,她瞧着也怪心疼的。

杨雁回看着女孩儿瘦小的身躯,发黄的面色,一脸的泪水,也颇觉可怜。

这时,又听见杨崎为难的声音:“家里的余钱,都已给你们用的差不多了,每次都说不赌,还是次次都赌。如今雁回还在病床上躺着,我去哪里拿钱?”

周氏道:“就算不愿意这时候收租,也有别的钱吧?不是说你们雁回被撞了后,秦府赏了一大笔银子吗,怎么也有百十来两吧?”

这种主意都打?杨鹤气得当即跳了起来,就要冲出去和人理论,却被闵氏一口喝住:“干什么你?”

杨莺发现杨鹤动了怒,不敢再哭出声,紧紧咬着下唇,将哭声憋了回去,只是老实站在一旁。

闵氏道:“老实坐着,你出去想干什么?外头是你大伯和伯母。这么多年的书,你都白念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杨鹤却道:“大伯又怎么样?爹是他兄弟,又不是他晚辈。”这十里八乡,兄弟阋墙的多了,谁又能把谁怎么样?又不是官宦人家,不管内里是不是烂得发臭,外面也得粉饰太平。

“娘的话你听不听?给我坐着!”闵氏鲜少如今天这般疾言厉色。她想得更长远一些。儿子将来还要考功名,不能因为那两口子落下什么不好的名声。女儿也还没说亲呢,她以后是要把女儿说给守规矩的人家的,万一让人家误会自家没家教,女儿怎么办?

杨鹤发现母亲动怒,不敢再妄动,只是小声嘀咕:“赌这东西沾上了,那就是无底洞,填不满的。”

另一边厢,杨崎也是忍着气:“你听谁说人家打赏了百十来两?说破大天也才二十两,拿回来就一直延医吃药,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就那点钱,还是你侄女拿命换来的。”

周氏道:“怎么就是拿命换来的?我刚才瞧着雁回气色不错,比我们莺儿好多了!”

杨崎这下更生气了:“我是真的没钱了,你们逼死我也拿不出来!”

杨岳也生气了,一拍桌子:“杨崎,我可是你大哥,你把我往死路上逼?你家里有良田,有鱼塘,有果园,随意变卖一些产业,也够救我们一家老小的命了!”

跟人借钱还这么嚣张?杨雁回觉得这人真离谱,可是看闵氏的态度,又不敢轻言放肆。

杨崎丝毫不退让:“大哥,我也是有老婆儿女要养活的,难不成你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早说过了,要好好管教鸣儿,千万不能再叫他赌了,可你就是不听。好好的孩子,都……都叫你给惯坏了!”

杨岳怒道:“还反了你了?你如今架子是越来越大了,被人叫了几声杨老爷,你还真当自己是‘老爷’了?还敢不认亲哥哥了?你别忘了,你娶亲是我和你大嫂给张罗的,你成家立业的本钱,还是我给你的!”

闵氏听得这话,气得一阵哆嗦!

周氏急道:“大兄弟,这次鸣儿真是做得过了。他欠了大兴赌坊五十两银子!大兴赌坊是什么背景?官宦人家的子弟都敢逼债,何况我们鸣儿。人家围了我们的院子,再没有银子拿出去,可是真的要烧了房子,再砍了你侄儿的手呀!”

“五十两?”闵氏终于坐不住了,“这还让不让我们过日子了?咱们家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钱?”她起身往堂屋去了。丈夫此刻也是硬撑,她再不去,杨崎素来抹不开兄弟的面子,定是会乖乖就范的。每回都是哭着嚷着说人家要扒房子砍人,可也从没见他们真出过事儿。拿这个威胁她们出血汗钱,算怎么回事?

杨鹤坐不住,也跟了过去。杨雁回虽也想去瞧热闹,奈何有心无力。她心道,这对夫妻好不要脸,闵氏和杨鹤都是讲理的人,只怕不是对手。就好比葛氏便从来都不是苏姨娘的对手。

果然,闵氏和杨鹤去了,也压制不住这对存心闹事的夫妻。待闵氏很强硬的表示,自家一文钱都不会出后,事态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杨岳和周氏开始大闹。一个拍桌子跳脚骂弟弟,一个躺地上嚎啕大哭。杨鸣一直跪着不敢起身,直求叔叔救命。于妈妈和何妈妈这时候都识趣的躲在灶间不出来。

街坊邻里听到动静,很多人过来看热闹,人挤了一院子。很快,里正也被惊动了。

周氏一边哭,一边指着杨崎,嘴里还是那番话:“公爹走得早,我和他爹也没亏待大兄弟啊!我们给你娶了媳妇成了家,给了你房屋田地,你这时候……”

里正过来的时候,正听见这番话,当时就喝道:“杨岳,还不把你媳妇儿拉起来,哭哭啼啼给人看杨家的笑话吗?”

里正姓庄,名山和,已是年过五旬,在村里辈分也大,很多同龄人还得叫一声叔叔。在青梅村,“庄”和“焦”是大姓,两个姓氏占了村里一半的人口。庄姓的长辈,又是积威多年,是以里正说话很有用,周氏也不哭了,杨岳忙去扶自己婆娘起身。

庄山和进了堂屋后,直接坐到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也气得抬手用力一拍桌子:“老大,你对老二说这种话不亏心吗?我和你们爹打小一起长大,他这辈子过得多不容易,我比你们兄弟俩都清楚。他辛苦一辈子才攒下一点家业,结果还没等老二成亲就和你娘双双去了。没错,你是给老二娶亲了,那是你爹娘生前给说好的亲事。你守着你爹的家业,却一点也不想着给弟弟操持。随便弄了头驴子,就把老二媳妇儿驮回来了,酒席都没摆。老二刚成了亲,你就要分家。还说什么,城里的铺子归你,田产归老二。那铺子出息多大?你说霸就给霸了,就连地你也不肯给。你爹留下的明明是三十亩良田,你另外买了三十亩薄地给老二两口子,直接就把小夫妻俩扫地出门了。你占着你爹留下的大房子,把原来你爹没发家时候住的破房子给了老二。那房子多少年没修葺了,房顶都长草,四面都漏风。这种事你都干,你亏不亏心哪?现在说得好听,你当青梅村里都是傻子,不知道你当年干的好事?”

庄山和一番话噼里啪啦吼出来,比村里那些专会撒泼吵架的娘们儿嘴皮子还利索。倒是条理分明,逻辑清晰,让杨雁回一听便明白了那些陈年旧事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