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沿着扫净的石板小道往后园走,来到西首的小院垂花门处犹豫了一下,搓着手踱了几步;院子里,一名安排伺候戴素儿的婢女出来倒水,看见宋楠在院门口徘徊,忙行礼道:“少爷。”
宋楠硬着头皮走进去,眼睛往屋子里瞄,口中问道:“戴小姐在么?”
婢女道:“戴小姐出去了,好像去了花园里,我们要跟着,她却不让。”
宋楠哦了一声道:“那我去看看。”转身出了垂花门沿着小路往花园里行去,花园中假山覆盖着厚雪,绿竹顶着白头,四下里一片寂静;地上的小路上,一行小小的脚印往前延伸,通往幽深之处,想必是戴素儿从这里经过留下的脚印了。
宋楠缓缓沿着脚印往前,前面一座高大的假山横亘在面前,脚印顺着假山一侧转过去,宋楠来过花园几次,知道前面是一片开阔地,绕过假山之侧或可见到戴素儿的身影,正犹豫该不该去打搅她,忽然听到一丝呜咽之声传入耳际。
宋楠身子一抖,辨别出那不是哭泣的呜咽声,而是洞箫之声,必是戴素儿在吹箫,于是停下脚步立在假山之旁侧耳倾听;但闻洞箫悲戚,缠绵悱恻,宛若离人泣血,自叹身世飘零,生死契阔,让宋楠听着眉头紧锁,心脏紧缩。
这洞箫之声,自然是戴素儿自悲身世,也在怀念逝去的亲人,但听在宋楠的耳边,却也引起了宋楠的共鸣。平日忙碌喧嚷,勾心斗角,有时候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自己孤身一人莫名来此,那一世的亲人朋友都烟消云散,也永远回不去了。虽不知那一空间他们是否安好,就算是他们还活着,对宋楠而言,也无异于生死两隔。
箫声婉转缠绵,荡气回肠,一曲奏罢,宋楠竟然眼角隐隐有了泪痕,不觉轻叹出声。
“谁……谁在那里?”戴素儿颤抖的声音从假山的那一侧传了过来。
宋楠忙整理一番迈步走出来拱手道:“是我,戴小姐。”
戴素儿一袭月白大氅头罩绒毛风帽正站在假山那一边的空地上,身边一树腊梅正星星点点开的灿烂,红梅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身段姣美端丽妩媚,只白皙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你来作甚?鬼鬼祟祟的。”戴素儿转过头去,看着腊梅树上的点点蓓蕾,语气冰冷。
宋楠道:“我见戴小姐没去用餐,也没去和大家在一起玩耍,这才来看看,需知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呢。”
戴素儿淡淡道:“家破人亡之人,大年初一便有如何?本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可奴家的亲人在何方?”
宋楠叹道:“倒也是,但人不能总是沉溺于痛苦之中,生活总是要继续,总是沉静于此,又有什么好处?”
戴素儿转头来冷声道:“你说的倒是轻松,我父惨死,薄棺下葬,我母月前病死,我本来有个疼爱我的父母,一个温暖的家,忽然间土崩瓦解,你还要我去陪你宋家上下去欢度新年么?这一切你也有份,莫以为你救了我,便以主人自居,善恶到头终有报,总有一日你会有报应。”
宋楠吁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在解释,有些事并未以对错来衡量,你父之死是权利倾轧的牺牲品,令尊是直臣,性格刚烈,受刘瑾所辱,选择了那一条路也是铁骨铮铮,虽身死,却为人敬仰;我官职低微,想救也救不了,当日情形日后你可去问李东阳大学士;我救你也是应他所托,不欲让你戴家满门遭罪,可非是有什么企图。”
戴素儿淡淡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父亲去世了,我竟不知他尸骨在何处,今日元日,竟拜祭无门;苍天无眼,为何教我生于这世间受如此折磨。”
宋楠讶异道:“怎么?你父亲下葬之处你竟然不知?”
戴素儿银牙紧咬,眼中怔怔流下泪来,悲愤的道:“父亲去世之后,家宅便被人封锁,他们说父亲的罪责祸及家人,不许我们外出,让我们在府中等待责罚,还派了兵士入内宅监视;母亲……母亲惊惶失措,本已有顽疾在身,这一回更是打熬不过,不久便撒手人寰;我本也想一死了之,但我不信父亲会有冲击皇上寝宫的大罪,也相信天理昭昭,终有一天会沉冤得雪,告慰父母之灵;可这一天会到来么?便是让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可惜我便是愿意粉身碎骨,却又有什么意义?”
宋楠看着戴素儿痛苦的样子,心中也自悱恻,想了想道:“戴小姐,我不知怎么安慰你,我也不善于安慰人,但请戴小姐保重身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报仇可不能熬坏了身子,留得性命在,便会有希望;宋某也许帮不了什么,但我会相机为你除却奴籍,到时候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宋某绝不强留;我宋楠为人如何,时间自会证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