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大小小一家子打量顾昭,顾昭也打量自己这些晚辈儿,许是家里很久没来远亲,卢氏莫名的有些亢奋,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遮盖不住儿孙满堂的炫耀感,顾岩顾老爷也是这个样子,坐着正中的禅椅上,炫耀的样子的很是讨厌。
一家人坐定,卢氏帮着介绍,也不过是顾茂德一家人,他的嫡出长子叫顾允平,二子叫顾允真,有个叫顾瑾芳的女儿,前几年已经嫁了,如今跟着夫婿在山阳郡,老四顾茂昌还没成人,就只过来行礼。
来的时候毕梁立已经帮着准备了好些礼物,都按照家户放在礼盒里,因为晚辈多,也不能一个一个的给,所以,嫡出的礼物都在紫缎子礼盒里,庶出的在青缎子礼盒里,侄儿们皆是一块巴掌大的玉佩,花色略微不同,侄媳妇们皆是一副六件套玉簪子,孙儿男女不拘大小每人一个大大的荷包,荷包里是玉雕的小挂件六个,有玉猴子,玉兔子,玉蝙蝠,玉蝴蝶,玉如意,玉蟾儿。
庶出的侄儿们每人一个玉扳指,侄儿媳妇,侄女们一个玉镯子,侄孙儿,侄孙女均是玉挂件三个,分别是玉蝙蝠,玉兔子,玉猴子。
顾昭手里最不缺的就是玉石,打外面大块的玉料他不知道弄了有多少,老家老宅子那边,有两个玉工一年四季的给他雕玩意儿,看到好的,顾昭便自己留下,若不喜欢的,便叫毕梁立拿出去处理掉换内陆用的钱,如今金银少流通,一切依旧是铜钱为主。
这正是一个以佩玉为美的时代,因此,顾昭给的见面礼十分体面,手笔是很大的。他亦不想落个穷困落魄上门寻求庇护的样子,顾岩能庇护他几年还未知,男人该有男人的活法,该露的还是要露,不该露的他就是死了也不说。
送去出的的玉件,每一件玉质都在上等,随便一件儿,几十贯钱也卖得的。这里面最最值钱的是给他嫂子卢氏的一根儿五兵佩,军人妻女如今多好佩戴这种发式,一根簪子上,坠斧钺钩叉戈,样式十分新鲜,雕工细腻,玉质上乘,值百贯不止。
顾昭的大手笔,难免招了妇人的嘀咕,这天晚上,卢氏就跟顾老爷叨咕了几句,老爷子去世后,定给了小七大笔私产。末了被顾老爷骂了一顿,顾老爷说到,小七那是在南边自己置办的产业,八年了,这边没给过人家一文,看看家里的这些孙儿男女,那个不是靠着爹娘老子,赶明儿都撵出去,若是有小七一半儿出息便满足了。
卢氏吓了一跳,便没再敢提这事儿,末了自己想想也是这个理儿,老太爷有什么,他们嫡出长房是最最清楚不过的,人小七这么给脸,以后一定要好好待着,再加上老爷子对这个小弟弟十分的疼爱,她更是加了小心。
第二日一大早,顾老爷的两个侍妾,高氏娇红,马氏芸娘,带着一干子女来请安,捎带问问这孩子们是不是能去他们七叔叔那里请安,老爷子一摆手,再等个三五天吧,小七一路没休息好,待歇息好了,你们也别上午去,他压根上午起不来。
如此,顾昭便真正步入了他在架空时代的古代生活。
第五回
顾昭在宿云院,整整的折腾了三日才熟悉了上京的气候,最初几天,他是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晚饭只吃一小碗素面便饱了,样子都是倦倦疲疲,不太爱动弹开口。
这三日除卢氏来过一次,送了一副九华帐子,两把五明扇,两套便衣,一盘钩带,整六个,有金银铜玉几种质料,另有两匹嫩色句文锦,并双赶制出来的帛履,一双香木制成的抱香履,还有散碎的配饰什么的,花样都是上京时兴的样子。
各院儿的主子也都来拜见了一下,顾昭看的有些眼花,开始还留心记记,后来他大哥说,你是长辈,记这些做什么,他便毫不客气的丢开了。
有时候世界便是这样,你想的越复杂,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般样子,它有自己的规律,顾昭是男人,未婚的男人,长的还非常漂亮,可惜这一路毕梁立所担心的一些事儿,顾昭没有遇到,甚至他都没“福分”看到,那些所谓的女人世界的内部斗争离他很远,辈分,大防,面子,孝悌……
不得不说,顾岩的后宅出乎意料的有规矩,妻子就是妻子,她是后院的王,这一点谁也别想越过。每个家庭的管理方式,都跟这家主人的脾性相和,顾岩是军人,他的习惯就是,我说出来你做就是了,没那么多若非如此,也未可知。
我在外面赚了钱,我也不留,回家统统丢给老妻,我这么努力是为什么,不就是想妻子儿女活的宽裕点吗?别客气,花吧!因此,顾家女人不缺钱,也不用费脑筋弄权,整点见不得人的黑钱撑面子。顾岩很疼惜老妻,他老妻跟他吃了几十年苦,他对老妻是相当尊重,后院的事情从不干涉,老妻怎么说就怎么办。
再加上,顾岩是个表面粗,心里细的人,因此,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浓郁的,某是粗人,你别跟我计较的味道。喜欢便喜欢,不喜欢直接就回绝了,他可是谁的女人也没收过,娇红,芸娘都是社会地位不很高的良家妾,买回来也是为了保证家里的编制满了,对这一点娇红她们是知道的。
顾昭觉得以前自己担心的事儿,真是可笑,他跟大哥都是太爷辈分,这家的女人若是略有一点点脑袋,就不会来他这里折腾,这家的小主人们可不会允许什么女人忽然有一天变成了自己的七奶奶的。
这三日每天下午顾老爷都会溜达过来,大有一副触膝长谈之意,奈何每次方说了一会便随躺在席上呼噜连天,搞得院子里轻手轻脚,好不麻烦。第一天来的时候,他还叫底下的抬过一个大箱子,箱子里齐齐整整的码了五百贯亮铮铮的大铜钱儿给顾昭零花,顾昭倒是没客气的叫收下了。
晚上隐约听说,娇红去哭来着,说自己儿子想换出行的辕车,一直没钱换云云,顾岩觉得丢了面子,就命人将顾茂明现有的辕车也收了回来,他道,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既不满意,便去自赚,反正你也老大不小了,总是吃老子算什么道理,老子又不欠你的。
吓得顾茂明带着妻儿在卢氏院里跪了一上午,还是卢氏悄悄打发了人给二爷送了新辕车,新车具。
晚上顾茂明回到自己院子,又跑到他姨娘院里继续跪,请求她,哀求她,能不能别以着自己的名义去哭,他自己有俸禄,有收入,难不成还缺一辆辕车?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以上这个消息,是院子里的花丽带回来的,为此顾昭还是很兴奋的奖了她一串钱,以鼓励她今后再多带回一些八卦,满足他的窥视欲望。这才对嘛,这才像后宅!花丽接了钱,倒是很实在的说:“七老爷真有趣,您再怎么也是大老爷的弟弟,大老爷在您面前,多要脸呢。”
第四日歇晌时分,顾昭坐在院子里的席上看人收拾他的行李,他这人有些别扭,尤其对颜色,他是实在受不了这屋子里五颜六色摆放的乱七八糟的物件,这种古人的混搭审美观,令他心神紊乱。
在老家那会子,他屋子里,铺盖大部分都是蓝色,青色,淡青,或淡绿这般的素雅颜色,上一世身上不超过几种色系的习惯他都带着。
这算是偏执吧,也有一些做作的故意,顾昭总是以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他与这里的人是不同的,不是看不上土著,土著可比他聪慧多了,无论是知识还是修养,他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思念过去而已。
因此,顾昭绝不允许屋里出现那种,一盆宝石盆景,开出的花是五颜六色这样的玩意儿,一件衣衫,绣满了七八色的丝线,若是摆一盆水仙摆件,只有绿白黄三色,这个还是可以接受的。
古人的衣饰穿戴,无不做工精致,顾昭这些年也习惯了,好比他衣服下面的一个下摆暗纹绣,会有工奴花整整一个月的功夫去制,他见过有人带的铜发簪,那手艺美的不行,一问是工奴用了三个月制作而成的。看周围,所看,所听的俱都是这样的不计成本,时间,质料的精致到极点的生活方式,他哥哥有一条仙鹤花纹的腰带,说是三个工奴,制了半年。
顾昭也有这样的东西,但是更注重舒服,宽大,自然,而且他最讨厌穿新衣裳,那种板板整整的,图了浆的缎子是最讨厌的。
顾昭也喜爱的漆器与玉件,每个人的爱好都不同,漆器工艺品,是他最喜欢赏玩跟收集的玩意,因此,他的屋子到处都是这个,对于瓷器他倒是没太多讲究。屋内至多再放置一些绿色的盆景,再多也就没有了。他有钱,自然要好好花用,对于顾昭来说,他一人能用多少,能花多少,撑死了,也就那么多了,他的生活习惯是,不求奢华,力求精细到极致。
他屋中的奴仆大多都是男仆,贴身的两个侍女也是南地带回来的自小调理大的,一个叫绵绵,一个叫年年,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能识文断字,手脚最是利落贴心不过,样子却都长得很一般,都是皮肤黑黑的,鼻梁高高的,个子矮矮的,放在上京更是淹没在这顾府的温香软玉当中。
花蕊花丽顾昭也没给嫂子退回去,也安排在屋子里帮忙,但是贴身的活儿还是绵绵跟年年在做。平日子里跟着他最多的是小厮新仔,细仔,也是南方人,个子不高,手脚脑袋瓜子利落的不得了。新仔与细仔的父亲们在他南方的庄子上做管家,这也算是顾昭圈内人了。
哥哥给他安排的院子,顾昭还算满意,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大大小小的这边有二十多间屋子,关了主院那边的门,这边能从角门进出独成一家。愿本着这北边的五六处院子就是给外地回京的叔叔跟客人们预备的,可惜那边也不常来,这屋子大部分时间便空着。
宿云院是北边最大的院落,即便是顾昭从老家带了三十多号人住进来,这边也不显得拥挤,甚至很空落,顾昭一个人就站了整整九间房,闲了连个邻居都没有,一天到晚,安安静静,就像闹市中的一片圣地,小辈儿不来吵他,他上面也没长辈管着,倒是真的是混吃等死,虚度天光了。
卢氏原派了几家人在这边候着,只是顾昭不太喜欢那几家人,虽然他们的态度谦卑,可是总是带着一副我委屈了,跟着你没前途的态度,谁也不会喜欢她们,于是顾昭便将人退了回去,说是爱静。据说那几家人回去,也没有得到好差事,被送到乡下管农庄去了,那可是千里外的平洲老庄子,这一去怕是就没办法回来了。
这几日,顾昭在院子里很认真的安排自己的生活,虽是新家,新地方,规矩却是老的,顾昭将现代的承包管理放在日常生活里,你管衣服的,你自去收拾衣物,管器皿的你自去收拾器皿,管铺盖的,自己清点摆放收拾……他家奴仆,皆有一个布袋,布袋内,放铜豆子,一颗铜豆子能换十枚大钱,做的好了,毕梁立便会奖励仆人一颗铜豆子,做的不好,他便罚一颗,一般是月底算账。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一般不听解释,看铜豆子说话。
因这里的大管家毕梁立不能说话,这院子里的人大多都会比划,所以,虽是人来人往,忙的不可开交,可院子里却奇异的安静,奴仆之间多是比划手语,搞得花蕊华丽十分的被动,偶尔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她们自己都觉得愕然而别扭。
十多车东西,半上午便收拾利落,有些缺的东西,毕梁立便带了人上街去购买,这些年他早就摸透了顾昭的喜好。
毕梁立刚出门,四爷顾茂昌便带着自己的小厮们晃晃悠悠的从大宅过来。一进门便做了一个深揖,因顾昭是长辈,他依旧坐着,只是虚扶问:“小四儿怎么来了?我这里正乱着。”
顾茂昌跟顾昭都未二十岁,也就是说不到元服的年纪,所以,大多不着冠,顾茂昌今儿梳了一个凤凰尾,就是就着发根抓成一束,发根处扎了一根颜色鲜亮飘逸的三彩锦带,为了显示出他是纨绔这重身份,他的凤凰尾并不好好梳,是歪着的,走路他也不好好走,歪着走,只是走到顾昭面前才立正了,见小叔并不挑自己,便很快的露了匪气。
顾昭也是如此,他最腻歪的就是少年发式,各种幼稚,那种踩上轮子带上飘带就可以cos哪吒的发式,他看到就郁闷的肝疼。
“七叔,我爹说了,叫我陪着您到处逛逛,您高兴,我爹就高兴,我爹一高兴,我的日子就好过了,七叔您瞧瞧……”他指指自己身后的小厮背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褡裢说:“我娘给了几十贯,咱街去,您喜欢什么买什么,钱不够只管回家来取,我娘说了,不拘什么。”
顾茂昌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压抑不住的羡慕,他每月,有三十贯的零花,如今做小买卖的一年收入不过三十贯上下,这些年,因战争瘟疫,物价难免上涨,可是,顾茂昌是属于特权阶级的一少年,每月有三十贯零花,已经是非常多的了,就像顾昭,原本有个乡男的爵位,一年不过一百三十贯上下,有时候还拿不到现钱,朝廷给你打一张条子。禄米倒是发的,只是多是陈米,只能拿去喂牛马,可对于难民来说,这般样子的陈米已经是非常的食物了。
顾昭看看院子,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完备,于是便站起来回屋换了一身秋罗云纹淡蓝色长袍,外置蝉纱,腰围内袍同色云纹腰带,腰带下面坠了一个黑底金线云纹荷包,荷包内放了只有他才有的橘子味的果香球儿,一挂六节云纹组配玉饰,因这几天依旧有秋热,便穿了嫂嫂给送来的抱香履木鞋。
顾茂昌看着自己小叔叔嘴巴里啧啧作响,想他也算是上京出了名带头人,很多好玩意儿大多都是打他这里流行起来的,如今再看自己小叔叔,他穿的倒是现在大都有的,可是,这颜色,这感觉,这味道,哎,怎么看就怎么那么舒坦!再看看自己,趿拉着木屐,着赤色金线宽袖长袍,玉带金钩,带下新挂了小叔叔给的六组挂件,还有上等绣工制的荷包香囊三个,小玉斧,玉环……这叮当当的东西也不少啊?拿出去件件打眼,可怎么就不如小叔叔看上去养眼儿呢?
顾昭自然知道,自己跟小侄儿差别在于跨越几千年的美学认识,这个东西,根本没办法教,那是一种对事物,对美认识的堆积,就像小侄儿这样,将五颜六色穿出如此张扬的气质,他就没有,将白粉往脸上图的如此理直气壮,他就不敢,杀了他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