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可教也!”余长宁老学究般摇头晃脑地吟诵一句,模样好不得意。
三言两语便将小丫鬟调戏了一番,余长宁原本阴霾的心情开朗了许多,见冬梅抚着梅枝一脸羞涩,不由好奇问道:“对了,你来找我有何事?”
“呀,我都忘了。”冬梅恍然一拍额头,拉起余长宁的衣袖举步便走:“快,二夫人还在大厅中等着少爷。”
“你说什么?姨娘要见我?”余长宁脸色一变,以前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汹涌而来,竟愣在了那里。
“二少爷,你怎么了?”
余长宁陡然扶住小丫鬟娇嫩的肩膀,正色开口道:“冬梅,少爷我肚子痛,去上个茅房先,你让姨娘不用等我。”说罢,转身一溜烟地去了。
见他逃命般飞奔而去,小丫鬟想要追赶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齿咬红唇莲足一跺,急忙回身禀告去了。
回到房中栓紧房门,余长宁心头依旧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贼兮兮地趴在窗棂上观望良久,见院内一直毫无动静之后方才稳定心神坐在了案前。
饮罢一盏热气腾腾的酽茶,他却是越想越是不对,猛然拍案而起惊奇高声:“咦,区区一个女人,我躲什么躲?”
细细一想,堂堂七尺男儿竟在女人面前落荒而逃,晓是余长宁的厚脸皮,也觉老脸挂不住,要怪也只能怪以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年轻的姨娘,或许这便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姨娘姓罗,单名一个“凝”字,十二年前嫁入余家时不过十五六岁,其时余老爷生意忙碌,时常走南闯北一去就是大半年,罗凝过门没多久便挑起了家中重担,不仅要照顾余长宁兄妹四人,更要打理余家经营的酒楼,每天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余老爷病故时,罗凝的年龄还未到双十,如此曼妙的美好年华当了寡妇,闲言碎语自然纷至沓来,有人说她窥视余家家产,有人说她要卷起财物准备跑路,更有人说她要带着财物改嫁他乡。
特别是余家的几个远房亲戚,更是在余老爷灵前放声大哭,比死了亲爹还难受,声言要驱逐罗凝,还余家一片安宁。
面对远房亲戚鸠占鹊巢的狼子野心,罗凝夷然无惧寸步不让,孤身一人抱着余老爷的灵牌到长安府衙门击鼓鸣冤,一张千字状辞怒斥公堂,终于为余家保得了家业财产。
这几年她更以柔弱的女儿身扛起了整个余家,在府中早已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今次余长宁闯下如此大祸,以罗凝严厉坚刚的秉性,少不了要挨上一顿板子。
眼见窗外天色渐渐昏黄,无所事事的余长宁早已饥饿难耐,索性翻身上榻蒙着被子倒头大睡,没过多久便鼾声大作梦起了周公。
正在朦朦胧胧间,他只觉一阵轻微的脚步由远而近停在了身旁,然而那股沉沉绵绵的睡意实在难以解脱,竟是不想睁开眼睛,顺着嘴角溢出的口水点点滴落在了瓷枕上面,浸出好大一片圆形水渍。
一块光滑柔软的丝巾轻轻地沾了沾余长宁的嘴角,温暖柔滑的小手已抚上了他的胸膛,手指起落搓揉间,浑身软得酥了一般。
余长宁嘴角一弯,露出了猪哥一般的痴痴笑意,喃喃低声梦呓:“唔,冰冰,太突然了……”
“冰冰?冰冰是谁?”冷然的女声响彻耳畔,按在胸口的温暖小手也是为之一顿。
余长宁闻言倏然惊醒,睁开眼一看,一个美貌女子正拿着药瓶坐在榻边,青丝如云的长发高挽成髻,肌肤宛如白玉雕成,艳丽动人的精致五官恍若天作,眉宇间与之年龄不相符的倔强坚刚不禁让她平添了几分英气,直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姨姨姨,姨娘?!”突兀在这等环境下见面,余长宁不由口吃起来,双手一撑床榻便要顺势坐起。
“别动。”美貌女子娥眉微微一蹙,语气却是不容忤逆,皓腕抖动间陶瓷药瓶内的红色粉末点点洒落在余长宁胸前紫乌肿痛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美貌女子幽幽一声长叹:“这是我托人从洛阳带回来的跌打药,具有消肿去瘀,舒筋活血之效,你身子骨弱,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怎受得了如此疼痛?都怪我平日忙于生意对你疏于教导,否者你怎会……”
一言未罢,美貌女子眼中已有隐隐泪光,她强忍着心头凄苦紧蹙眉头,点点泪光瞬间却又消失不见。
见罗凝斗篷未解,满脸风尘,乌黑的发鬓上还洒落着点点雪花,余长宁心知她必定是冒着风雪赶路而回,心头不由涌上了一股酸酸楚楚的感动。
呆呆地看了她半响,余长宁恍然回过神来,无比正色地开口道:“姨娘,以前的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罗凝哪会明白他那句“以前”的深深含意,不置可否地轻叹一声,将药瓶塞到了他的手中叮嘱道:“今天酒楼生意稍见起色,姨娘还要去店中帮衬,你记得自己将药敷上,厨房锅里还有几个元宵,我去让冬梅给你盛来。”
余长宁点头应了一句,罗凝已是长身而起,莲步轻摇着出门而去了。
罗凝离去后,余长宁却没有了睡意,翻身下榻点亮了红木桌上的烛火,正在愣怔发神之际,冬梅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二少爷,奴婢给你送元宵来了。”
“放在桌上便是。”余长宁心不在焉地轻轻点头,愣怔怔看了陶碗中圆乎乎的元宵半响,突然开口问道:”冬梅,今天是元宵节?”
“对啊,难道少爷还不知道吗?今天晚上长安城内舞龙舞狮、燃灯放焰、赏月猜谜,可热闹啦!”
“如此良辰美景,呆在府中岂不可惜?好,吃完出去玩耍一番。”余长宁击掌一笑,拿起汤勺便舀上一个元宵放在了口中大嚼。
冬梅闻言大惊,急忙摇手道:“二少爷,你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岂能出门游玩?二夫人走的时候还让奴婢看着你,就是怕少爷又出去闯祸。”
“冬梅,你说是少爷大,还是丫鬟大?”
“少爷是天,丫鬟是地,自然是少爷比较大。”
“不,少爷胸口还是比不上丫鬟的博大。”余长宁心头暗道一句,矜持地拖长了声调:“那你说,是丫鬟听少爷的,还是少爷听丫鬟的?”
“自然是丫鬟听少爷…啊,不对不对,二夫人有令,给冬梅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少爷出门。”冬梅哪是余长宁这个老油子的对手,几句话下来便着了道儿,急得眼泪花都快包不住,小脸也是胀得通红。
见小丫鬟一脸坚决,余长宁不禁暗叹一声,囫囵吞枣般地吃完了碗中元宵,却又意犹未尽地抹着嘴道:“刚刚半饱,还去盛一碗来。”
冬梅见他不再提出门玩耍之事,不禁喜滋滋地应了一声,端起陶碗出门而去。
当她回来时,屋子里虽是灯火依旧,然则哪里还有二少爷的人影。
小丫鬟心口一凉,手中陶碗“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疾步走到屋中一看,却见桌子上搁着的镇尺正压着一方展平的宣纸,纸上用笔墨勾勒出了一个顽皮的笑脸。
冬梅呆呆地看了纸上笑脸良久,终忍不住将宣纸捏在手中嘤嘤哭泣,喃喃自语地念叨道:“二少爷,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