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日极少笑,前世今生皆是如此。但他每回笑,她视之都能暂且放下心中杂绪。
朝天宫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只如今正值春夏之交,花木蓊蓊,与前世所见初秋光景有所不同。
她步履渐缓,行至前世殒命之处,驻足。
她竭力回忆,立到了前世遇刺倒下那块地方。
寒光闪过,利器入肉。
那一幕她永远也无法忘记。
她蓦地回头,问桓澈若有人在此对她行刺,最好的隐藏位置是哪里。
桓澈敛容,四顾一番,抬手指了斜对面的一株古树。
顾云容看去,那树粗壮,虬枝错结,后头不远就是屋舍,成事之后跃上屋顶就可迅速逃逸。
“容容何出此问?”
顾云容凝思,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在此遇害。”
她将自己前世的经历约略说了说,又道:“那梦十分真实,且我梦见过不止一回,我甚至连那柄刺死我的手里剑的形制也清楚记得。”
桓澈恍然明白了顾云容此前的种种举动。他上前拥住她,轻声抚慰。
顾云容默然。她前世临死前,多希望他能忽然赶回来救她。可她那时候都不知他在何处。
“若有轮回反复,说不得我前生便是这样死的。你说杀我之人会是谁?”
桓澈温柔摩挲拍抚她的脊背:“我回去细细思量了与你说,你也不必胡思乱量,噩梦而已。”
自朝天宫回来,顾云容便发现自己出名了。连顾同甫都惊奇问她何时棋艺如此了得的,这是跟哪个学的。
大友宁光自恃对棋道研究精深,落后输得脸都绿了,也问她师从何处。
她当时默默瞄了眼桓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她没有拜师,都是自学成才。
大友宁光仿似不太信,大约因着她的棋路锐气过盛,实在跟她的人瞧着不太相称。
思及此,她又不禁想起在文昭阁,宗承暗问她可看了那字条。
那日那青衣丫鬟塞给她的字条。
她归家当日就看了,那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浴佛节故地见。
她不用想也知这个故地指的是城北的大隆福寺。上回她就是在那里遇见宗承的,然后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在浴佛节之前,就连出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民怨沸腾的内阁首辅杨遂论罪下狱,杨家被抄没,一应资财、田产、宅邸、铺面,悉数充公。
朝野上下额手称庆,不少老臣老泪纵横,直道苍天有眼。
几十年来,多少直臣因犯颜直谏,或下狱贬谪或罹受廷杖,可杨遂始终屹立不倒,眼下终于拨云见日。
众人纷将此番功劳归到了牵头参劾的郦文林身上,一时郦文林在朝中威望如焰炽然。
郦文林却深觉受之有愧,这真不是他的功劳,他只是养了个好外孙。
另一件事是,贞元帝已颁下旨来,敕谕礼部并户部,为淮王与衡王遴选王妃。
人间四月,淑景融和。
又是一年浴佛节,徐氏照例带着顾云容出城观浴佛法会。
徐氏本还要去城北的大隆福寺,但顾云容提出换个地方,大隆福寺之外,京郊声名煊赫的丛林还有旁的。
于是这回去了西山上的卧佛寺。
为表虔诚,香客多在山门开启之前便到了,入寺之后各去礼拜,等候法会开始。
顾云容久闻卧佛寺风光好,在客堂内休憩少顷,便跟徐氏打了声招呼,出了屋。
卧佛寺多娑罗树,树大三围,花叶繁茂,芬芳四溢,据闻都是百年古树,一眼望去,荫翳成片,蔚为壮观。
顾云容转悠一圈,又听泉水琤琤,转去寺后观泉。
她正低头看以活泉注成的水池内的游鱼,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躲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顾云容回头,正对上一双幽光沉沉的眸子。
她后撤一步,警惕道:“你怎会在此?”
“我不日便要离京了,那件事你可想好了?”
顾云容道:“我不能随你走,旁的且不论,我不能背井离乡,抛下我的亲人。”
“这个好办,我早说了,等海禁开了,我便可归国,你自也可跟着回来。至于海禁何时能开,我估摸着至多不过三年。盘桓海外期间,你正可四处游逛。”
顾云容深深吸气,倘若她喜欢的是宗承,兴许真会随他走。
海外游历对她还是极富诱惑力的,毕竟观览古代各国的机会实在珍稀,眼下大航海时代来临,正值东西方文明碰撞时期,她说不得还能去看看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
这好像比拘在府邸后宅里跟一群女人缠磨要有趣得多。
宗承仿佛看出了她在想甚,又道:“你委决不下,自己心里怕也是难受,倒不如试着放下。日子一久,你怕是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