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喜走到皇帝身边,耳语道:“皇上,奴觉得不如就退一步吧。太子毕竟住在宫中,就算让晋王教,旁边也还有詹事,少詹事在看着,不会有事的。如今要紧的是先安抚了太子的情绪,若继续这么闹下去,恐怕朝中也压不住啊。”
端和帝看向朱正熙,挣扎了几番,最终还是妥协:“你此言当真?”
朱正熙立刻挺直了腰板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儿臣愿指天立誓,若……”
“行了,朕不用你发誓。”端和帝头疼地揉了揉前额,“刘德喜,让晋王回府吧。”
“谢父皇!”朱正熙高兴地行礼。
端和帝冷冷道:“你也无需高兴得太早。即日起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好好给朕反省。看你的表现,再决定今后之事。”
第34章
朱翊深一夜未归,王府上下人心惶惶。
半夜的时候,去宫中打探的下人回禀,王爷不知因何事触怒龙颜,被罚跪在东宫。这件事在府中传开,下人们顿时惊慌不已,生怕天子迁怒整个王府,人人都有大难临头之感。毕竟显贵之家一夜倾覆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若澄记得统道皇帝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在一夜之间命锦衣卫将汾阳王,顺安王,归义王三府抄没,抓了上千人入诏狱。天威难测,她担心得一夜未睡,听说周兰茵在前院处置了几个企图逃跑的下人,又震慑了众人一番,府里方才安静了。
天亮以后,若澄忽然想到沈安序在宫中做太子伴读,应该能知道确切的消息,正想让碧云去沈家一趟,却听说朱正熙亲自扶着朱翊深回来了。
她心中大石轰然落地,也顾不上避讳,直接跑去留园。
院子里有很多东宫的宫人和护卫,为了太子的安全起见,不放她进去,她只能在外面等。
朱正熙扶着朱翊深在暖炕上坐下,对身后的太医说道:“快给王爷看看膝盖。”
太医连忙应声上前,跪在朱翊深的脚边,小心地卷起裤脚。东宫殿外丹陛的花砖有纹路,朱翊深跪了一夜,双腿僵硬,膝盖红肿青紫是难免的。好在他也是习武之人,现在又是夏末,身子骨倒还受得住。太医小心地试探了几处筋络之后,敷粉上药。
周兰茵在旁看着,揪心无比。想王爷自小金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但天子就是天子,别说是罚跪了,就是把王爷打得皮开肉绽丢回来,他们做臣子的也不能有一句怨言。
太医包扎好之后,朱正熙对朱翊深说:“九叔好好休息,我先回宫了。等过两日,我再让刘忠送些宫中的好药来给你。”
朱翊深要起身,朱正熙按住他道:“自家叔侄,别这么客气。我以后还得跟着九叔学东西呢。”他咧嘴笑笑,背手往外走,周兰茵连忙行礼相让。他侧头看了周兰茵一眼:“你是九叔的……妾室?”
“回太子的话,妾正是。”周兰茵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嗯,我把九叔交给你照顾了。你可得尽心。”朱正熙意有所指。女人是男人的解语花,温柔乡。男人在外受了委屈,回到家中,若有佳人安慰陪伴,多半也就好受些了。他从前不知道女人的好处,后来立妃纳妾,觉得男女之间的事,确有玄妙之处。
周兰茵暗喜:“太子放心,妾分内之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朱正熙点了点头,举步往外走,李怀恩连忙出去送。等他们走到院子里,看见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穿藕色半臂的少女,罗裙飞扬,眉目精细如画,娴静如芙蓉出水,清丽无双。朱正熙一时看得失了神,停下脚步,众人也都跟着他停下,不明所以。
若澄本来正焦急地往西次间张望,听到有人从主屋里出来,连忙避让到树底下,想等他们离去后再进去。没想到朱正熙注意到了她,非但没走,反而朝她走了过来。
她顿时不知所措,往后退了一步。
朱正熙低头看她,不由笑道:“不用紧张。你是谁?”
李怀恩连忙在后面说道:“太子殿下,这是从前抱养在太妃膝下的沈姑娘。”
朱正熙想了想,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那个胖丫头?!不过一年多不见,变化也太大了吧?”他围着若澄走了两圈,惊叹不已,“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不假。你是来看九叔的?”
若澄连忙点了点头。
“九叔伤了膝盖,我让太医瞧过,并无大碍。你进去吧。”朱正熙笑着说道。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丝毫没有一国太子的架子。
若澄并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会挟私报复的人。不过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也没有必要再特意提出来。她行礼退开,朱正熙看了她的身影一眼,带着人离去。
若澄走到里间,里面无人,西次间的槅扇却紧闭。大热天的,为何要关着?她走过去,刚想抬手推开,却听到里面传来周兰茵的哭声:“殿下还是不愿意吗?妾进王府这么多年了,还是完璧之身,说出去有谁相信?哪怕王爷不喜欢妾,赐给妾一个孩子不行吗?”
朱翊深低斥道:“将衣服穿上。”
“王爷,您好好看看妾,妾是您的女人啊……”接着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倒,伴着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女人的一声轻叫。纵然若澄不经人事,也能猜到他们在……她看着那道紧闭的槅扇,心中忽然有股冲动想要进去阻止他们。可她凭什么?她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有的不过是娘娘曾经的一个愿望。
以后不止是周兰茵,还会有王妃,还有别的女人。她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大方,可以不顾一切地陪在他身边。她算什么?沈若澄,你算什么?她后退两步,心里像是堵住了一样难受,低头迅速地走了出去。
素云和碧云没想到她这么快出来,若澄小声解释道:“王爷无事。我今日还要去女学,先回去吧。”
她不欲多说,两人也没有再追问。
屋子里,周兰茵踩到自己的裙摆,跌倒在地,不慎将裙子撕裂了。她衣衫不整,觉得又狼狈又沮丧,伏在那里抽泣起来。她原本只是想查看朱翊深的伤势,朱翊深又将她推开,还让她出去。她觉得挫败而又委屈,努力地想要在他眼中看到一点对自己的欲望。然而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朱翊深沉着脸看她,非但没生半分绮念,还将手边的一件披风扔了过去,盖在她的身上,将她裸/露的皮肤都遮住了。
他对这个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前生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计其数,这样的戏码,几乎隔几天就要看到一次,所以万分反感。他不喜欢女人用自己的肉体与美色来勾引男人,那是低俗而无趣的,而且很快就会令男人感到厌倦。
毕竟总会有更年轻,更美好的身子来填满男人心中的欲望。
可是此刻,看着伏地抽泣的女人那无助的身影,朱翊深忽然觉得,将她一生都困在这座王府里,无望地等待,实际上比杀了她更残忍。
在她变成一个心里扭曲,因嫉妒而发狂的女人之前,为何不给她另一个选择的机会?前生他根本没有在意过的这个女人,一步步走向那条不归路,他其实难辞其咎。
“我派人去打听过,你姓凌的表哥,一直未娶。”朱翊深突然开口说道。前生,他就知道周兰茵跟那位表哥青梅竹马,周家却嫌弃他的出身,加上要用周兰茵来换取利益,便把她送进了王府。后来周兰茵贪恋富贵,也与那个表哥断了联系。而朱翊深到死的那一年,还从旁人那里听到,那位表哥一直未娶。
周兰茵停止抽泣,猛然看向朱翊深,瞪大双眼:“王爷,妾与他绝对没有什么!妾可以发誓,妾……”
朱翊深抬手阻止她说下去,神色平静:“你我之间本无感情。你家里曾对我外祖有恩,是母亲做主将你抬进府,而且按照本朝的律法,我不能无故将你离弃。可后来接二连三发生事情,我们并未圆房。我心中无你,也绝不会碰你。”
周兰茵呆呆地看着朱翊深,第一次亲耳听到他说这些话,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再顾不得什么,捂脸痛哭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
“我还没说完。你若愿意,我可以安排你离开,重新拥有一个身份,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我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富足地过完下半生。现在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你若离开,我会助你。你若留下,不可再近我身,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兰夫人。”
周兰茵渐渐止住哭声,看向坐在暖炕上的男人。这是认识以来,他最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的一次。她从进了王府,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他的附属物,没有思想,没有自由,只要好好服侍他,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好,就会有锦绣富贵。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去拥有另一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