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芊芊这一叠是照着季桂月的指点做的,开水煮了一遍,堂屋去湿炉子旁蒸了个松透,方形尿戒子里头还内絮了棉花,张二娘用手压了压,暄松软乎,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这真是,你瞅瞅……”
说着拿给喝完了鱼汤、勾着脑袋瞧的大二媳妇儿看,正诚媳妇儿也爱不释手的,这东西做衣服都难得的,更别说给娃儿做尿戒子了。
“小家伙,你的屁股可有福啦!”樱子就着自家大哥的胳膊,逗着这个刚出生的侄儿。
村里孩子出生第二天都要做“三朝”,刚出生大都双眼紧闭,总是要等到三超(也就是三天)或者三朝之后才能睁开,三朝里头是不见外人的,这时候也就出生第五天,眼睛要睁不睁的,晓得什么?只知道裹着嘴巴空空嘬了几下,在襁褓里头蹬了蹬小腿,对自己小姑的话充耳不闻。
“你看看你,这个当姑姑的,还不如这两个姨呢!以后让他只管叫芊芊和阿青姑姑。”张二娘和张正生夫妇二人夸着阿青和杜芊芊的用心,又去打趣樱子。
樱子今儿个连番因为这个小侄儿吃瘪,心里有些不平,眼珠子一转,搂着阿青的胳膊就着阿青旁坐下,“嘿嘿”一笑,“阿青,对不住啊。”
这倒是奇了,屋里人都瞧着她,看她为啥说这话。
“我为了哄你过来,就同你说我这个小侄子多好玩儿,可不是骗了你?长得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这也亏得张二娘家妯娌、姑嫂关系都很融洽,樱子这话不但没让屋里其他的张家人生气和多心,反而都笑起来。
外头张正生夫妻俩也从果园子里回来,听到这话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再没个姑姑样儿,顺子和虎子生出来时候也这么说,这句话你总也记得。”
“正诚哥,又多了个儿子,你可高兴了吧?”杜芊芊见张正诚这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其实我还真想要个闺女,闺女贴心,不过都是自家孩子,都喜欢!”张正诚笑着低头去瞧怀里的儿子,那个软软小小的婴儿似乎感应到一般,眼皮儿睁的开度大了些,嘴巴张开了个o形,小脑袋往后面顶了一下,像是回应,张正诚嘴角裂的更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的场景触动,阿青就站起来,去瞧那个软软糯糯的婴儿,抬起右手帮他掖了掖襁褓的一角,行动之间,棉布的衣袖里,一只绞丝镯闪着一痕银亮的光轻轻游动,半隐半现。
刚出生的孩子真是蛋黄儿一样,阿青都不太敢碰,正诚哥就抱着孩子往阿青那里又挪了挪,示意她没事儿,阿青就轻轻地用指头碰了碰婴儿的小脸蛋,结果这孩子立马给了反应,嘴巴立刻凑了过来,阿青又用手指头靠了靠另外一边,小脑袋也立刻跟着凑到了另一边,张着嘴巴找,逗得阿青忍俊不禁。
气氛很轻松愉快,张正生就开始给大家伙儿讲自己大哥去嫂子娘家送信的趣事儿。
那天孩子刚出生,张正诚就备好了染红的熟鸡蛋、煮好的猪脚姜这些东西送去岳父家,这个习俗叫做“报生”,而老丈人、丈母娘他们也在家里焦急地等信儿呢。
生男孩儿和生女孩儿报生是不一样的,若是生的是男孩子,这家女婿就提了茶壶,壶嘴向前,在壶嘴儿或者壶盖上挂两颗龙眼,壶嘴里头插上事先预备好的红纸和香柏,而茶壶里头装的不是茶,而是自家酿的糯米酒;若生的是女娃儿,壶嘴是朝后的,也不加其他装饰物,而老丈人、丈母娘收下报生酒之后也会回敬满一壶的糯米粒儿,再放上两只红鸡蛋,寓意着希望孩子吃了外公外婆家的米和蛋可以身强力壮、快快长大。
和张正诚不一样,老人家总是盼着自家闺女再生个胖小子,这样一来有两个儿子傍身在婆家地位更牢固些、日子也更好过些,因此正诚哥的丈人面儿上乐呵呵,可是眼神却一丝不错地盯着自家女婿如何报生,当看到张正诚往茶壶嘴儿上挂龙眼,一颗心就放了下来,笑得眼睛全眯缝起来,张罗着让老婆子赶紧照着规矩,将报生的物品分给左邻右舍,又忙着给自家坐月子的闺女准备鸡蛋、猪脚,给刚出生的小外孙置办“三诞”:衫裤、帽子还有小毯子。
说笑一阵,杜芊芊就拉着阿青告辞,正诚哥媳妇儿脸上已经有些倦色,刚生产过没几天的产妇本来就孱弱,夜里还得爬起来几次喂奶,着实是辛苦,看完孩子就别久坐了。张家几口人对阿青和杜芊芊送来的东西谢了又谢,张二娘更是将樱子推了出来:“好闺女,你们俩将她带了去,老是抢着抱孩子,尽添乱了,过会子正好去将顺子和虎子从学堂里接回来。”
这一阵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杜芊芊她们三个人已经好多日子没如以往那样泡了茶、做了香喷喷的甜点,好整以暇地做在暖和和的屋子里聊聊天。
第346章 山顶一棵松
只见杜芊芊端出来一碟子黑乎乎的小团儿出来,用干净的橘子叶裹着,虽然样子称不上多讨喜,但离老远就闻到一丝甜意,等近了甜味更甚,樱子和阿青拿大拇指和食指拈起来一颗,甜如饴蜜,但是连吃几个却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做的,只知这是种蜜饯。
杜芊芊解释道这是铺子里的杨梅蜜饯,不过做得不是很讲究,她就从裴华经常喝的那些补药里头稍稍抓了几味,加了做棒棒糖剩下的麦芽糖炼制,滚在其上,外头用橘子叶裹了,呷一枚于口内,生津补肺,还能煞痰火,比先滋味好了不知几何。
“这个比之前的可好吃多了,芊芊,你给我一点子,我给我嫂子带回去,她每日只吃那些没滋没味的东西,忒倒胃口。”虽然自家大嫂同张二娘他们一样,也不放心她抱孩子,但是樱子吃着好吃的到底还是惦记着。
想了想,杜芊芊还是没答应,“虽然没了新鲜杨梅的酸口儿,但还是酸东西,还是等大嫂出了月子再吃吧,不然牙倒了,倒值多了。”
另外一碟子是钱掌柜那个蜜饯铺子里现成的云片糕,片薄而色白,犹如凝脂滋润细软,这东西可讲究,即便杜芊芊想立等做也是不能的,光是用的糯米粉,就得炒了之后搁阴凉地方贮藏五六个月才行。
据伙计说,每条糕块差不多也就两寸来长,切片师傅执这刀刃极锋利的大方刀,足足要切成一百三四十片,薄如书页,因此才得名云片糕。而省城里头最出名的那家蜜饯铺子里出的云片糕揭下一片可卷成戒指,点上一小角就能正片燃尽。
阿青从进屋一直到现在没说一句话,轻轻撕下一片,清香扑鼻,送进口里,立即如新雪溶化,压根不用舌头、牙齿和上膛费事儿,直接化为一汪细腻清甜。
数着吃了几片,阿青开了口,“爹娘和姑姑她们都说人走了,还能继续投胎成人,你们信吗?”
这简直是拷问灵魂的深度问题,樱子正喝着茉莉羊乳,被噎了一下,挠了挠腮,满脸为难的神色瞧了瞧杜芊芊,迟迟疑疑地道:“会……会的吧。”
阿青又扭过头来对着杜芊芊,“芊芊,你说呢?”
这个问题,杜芊芊在刚“穿”过来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那时候天气暖和,在山里摘野菜,停下在溪边坐着,鼻子里满是青苔的气味、青草的气味,脚边的小草叶子窸窸窣窣弹了一下,倏地蹦出了大蚱蜢,头上三两只雀儿扑棱翅膀的时候掉落一根细小的羽毛,飘飘荡荡落下,被一束狗尾巴草接住了,而溪边的杜芊芊想着想着眼睛眯瞪起来,几乎睡着了,头重重一点,清醒过来,不知刚才是梦还是眼前是梦,恍惚不已。
于是,迎着阿青询问的眼神,杜芊芊道:“或许吧,也许也未必就一定是人,说不定是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又或许是山顶的一棵青松,那也挺好的。”
阿青点了点头,似乎寻得了些许慰藉。
第347章 巧手催花
“孙不藏爷”,意思就是若父母仍建在,孙子辈是没有必要守孝的,所以阿青的婚事仍然是腊月二十八那日,眼看也就没几天了。
这阵子最让杜芊芊开心的一件事,裴华已经可以起床活动活动腿了,情况比他们原本预想的更好些,井大夫瞧了都笑呵呵直点头,原本都是说些两头都能圆的模棱两可之词,眼下终于改了口,“小子,恢复得不错,接下来这两三个月自己吃些苦头,这腿呀,伤前什么样儿,往后大抵仍是什么样,就是得留条长疤了,比脸上伤口长且深,只怕祛疤膏再用也难全消啦。”
腿能好,腿上留一道疤还算个事儿吗?!
因此井大夫这话说得很逗趣,裴华和杜大山俩人听得也是高兴得要蹦起来,在外头给驴贴料喂煮黑豆的张正诚也乐得驴也不喂了,满口喜道:“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正生哥的这头驴毛皮养得溜光水滑,尽管它牙口和胃口都好,正生哥也不舍得喂它粗硬的干草,腊月里头自然少不得磨豆腐、面粉之类,但是没有人会来借它,因为知道张正生舍不得,张家自家犁地都不用的,驴也争气,温顺又有灵性,许是感应到主人的开心,低着头吃黑豆呢,头摆了摆,两只耳朵支棱着甩动了几下,“欧―啊―”叫唤了几声。
家里将棒棒糖脱膜好了擎等着干透就成,杜芊芊空闲下来就去湿炉子里头添柴火,堂屋里头的温度立马又升了些,外头隆冬寒天,屋子里头暖和干爽,舒服得紧。不过杜芊芊也并没有一味地往里头加,而是加这么十来根,就往条桌那儿站一站,感受一下,看得季桂月云里雾里的,直问她这是做啥。
“我想让它四五天内开花。”
“哎呦,这花儿还能听你的话不成?”季桂月并不是很相信,城里头那些贵妇人的花房花匠离季桂月的生活太过遥远,她并没怎么听说过,靠天吃饭二十来年,春种夏忙秋收冬藏,年复一年,在她认知里,野地里头、山坡上,一年四季各种花开得海了去了,老天按着时节刮风下雨出日头,花开花败地总也有个定数,还能拗得过老天爷的意思不成?催着些长的她听说过,但是掐着点儿的,还真是稀奇。
但她知道她这小姑子就爱弄这些花儿啊草儿的,又是阿青奶奶老人家给的,杜芊芊这么上心也正常,由着她折腾去罢了。
杜芊芊知道她嫂子调理菜园子那是一把好手,但是伺弄花草实在不在行,也不争辩,抿嘴儿一笑,只等着花开就分明了。
“花开随人意”自然是有道理的,温度最是要紧,二十度左右最适宜,低了水仙头可能会抽条陡长,花蕾少,开花就难了,但是高了也过犹不及,不利于花芽的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