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幽兰居(上)(2 / 2)

“明白!明白!表妹和表姑在么,咱得检点些,我懂……”

在二楼,一间雅间的帘子垂着,四扇屏风隔绝内外,看不到外间情景。徐六和蔷薇社的女子,就都坐在这里。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生得人高马大,相貌与徐维志颇为相似,在那里也大声抱怨着。

“一会就把这鸟屏风撤了去,挡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活活把人闷杀了。我是出家人,没有男女之别,有什么需要避讳的?诶?六儿啊,干脆让你们这些姐妹和姑妈一起出家算了,大家都出家,就什么都不用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受这些见鬼规矩约束了。”

几个女子看着这几乎要把腿踩在身旁椅子上的女子,全都噤若寒蝉。知道这是徐家那位素以男子性格,粗鲁不羁闻名的姑奶奶,当代魏国公徐邦瑞的亲妹子,据说是那一代徐家最有武将家风的一个,号称徐府枪棒第一。成亲后三天就把老公打到逃命,后来便只好出了家。今天,这些小雏鸟放风出来,便是由她带队。

徐六与这个姑妈向来亲近,前几次与范进出去,都打着姑妈随行的旗号,上前摇着她的手臂撒娇。徐氏爱怜地看着自己这命运不济的侄女,摸着她的脸道:“小可怜别害怕,有姑妈在谁也不敢把你怎么着。你想去看表演就去看吧,谁敢告状且吃贫尼一棒再说。”说话间一甩头,一头黑发如同豹子甩尾般霍然掠过。

揭贴事件后,徐家今天不但打发了儿子来,更让女儿带着文社友人同来赴宴,其态度不言自明。这种态度足以证明,两家合作依旧,关系亲厚依旧。给沐朝弼打前站的沐昌祖也到这里来吃酒,亦是个重要信号。

沐朝弼作为世袭勋贵,家中有丹书铁券护门的人物,即使犯下轼兄间嫂这样的逆伦大罪,也不会真的处死。朝廷下的旨意就是判其在江宁羁押,待朝廷仔细调查其罪。实际上就是判其在江宁软禁,一辈子不许回云南罢了。

他虽然是带罪之身,但依旧还是国公勋臣,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可能起复。到了江宁,依旧不是寻常文臣武将可比,如果存心向范进发难,也能搞得上元鸡犬不宁。他派儿子来这个酒楼捧场,不但是表示自己不会与范进作对,也是个辩诬方式,如果有人顶着云南沐国公的名字来这里捣乱,自己也可以撇清。

事实上在开宴之前,沐昌祖已经私下见了范进,送了些云南土特产来,表示一下父亲对范大才子的仰慕。其内容无非就是些赤金、琥珀、珍珠之类,价值足以造三座幽兰居。

想来,就是那几个声称被沐国公雇佣的刺客,让沐朝弼害怕,不得不输诚纳款。想来现在郑婵正对着那些金子、琥珀的在笑呢,她跟自己一样,都算是穷怕了,但不如自己的是她没有赚钱的门路,是以格外喜欢这些东西。哪怕这些钱不属于她,她也愿意看着它们笑。再者范进也有意不称分量,只说送到家里,也是测试下郑婵会不会偷偷拿走其中一部分作为私房。

脑子里想着这些,酒席已经开始了。上菜的都是曾经幽兰馆里的女子,比起正规跑堂,她们的速度要慢得多,但是这种缓慢并不会引来食客的抱怨,像是沐昌祖这种还盼着她们越慢越好。

走路如风摆杨柳,袅袅婷婷,尽量表现出自己身体的吸引力。身上穿的又是单薄纱衣,给足福利。明明表现得很正经,但是总是让食客想到其他层面去。沐昌祖忍不住拉住给自己这一桌上菜的女子问着她姓名,又指着桌上的菜问来问去,看上去是关心菜肴,其实还是在吊膀子。

马湘兰秦淮大姐头的名号绝非虚传,今天这酒楼开张,来了几十个当红女子给她捧场。就连王雪箫这种一向与她不大对劲的女人,都要来义务演出。这些女子都有自己极相熟的恩客,单这些人,就能给酒楼带来初期的流量。

幽兰居的噱头也不止于此,像是在女孩子腿上搓弄过的烟叶免费提供,每天定量发卖价格高昂的葡萄酒,这酒价远比市面上高出许多,至于原因酒楼一概保密,也不强卖。但是私下里会有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那些葡萄酒其实是女子赤着足把葡萄踩碎之后取浆汁酿造的,这些娇滴滴的女子一天才能踩几多葡萄,自然要贵一些才对。

类似于这样的消息层出不穷,让人们对这家酒楼充满好奇心。等到菜真正端上来,更是让这些人开了眼界。眼下幽兰居的顾客,无一例外都是江宁上流人物,内中很有些老饕那是连御厨手艺都品尝过的,寻常菜色对他们而言已经没什么吸引力。

眼下吴菜与河工衙门的酒席、山东孔府的家宴以及扬州盐商的酒席并驾齐驱,而且自己成为一个体系,很有些出色菜肴,也不乏名厨。江宁本地大佬近水楼台,自是早就吃过人间珍馐,没人认为几个清楼女子开的酒楼能做出什么出色菜色。

可等到真正开始动筷子时,这些人再次发现:自己失算了。

沐昌祖本来正拉着一个女服务员不放,非要对方喂他一口菜才肯放人。那女子对付这种毛头小子简直手到擒来,轻嗔薄怒徉装害羞间,就让沐昌祖骨头酥了一半。等到菜一入口,他先是胡乱嚼着点头,忽然一拍桌子,将那女子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哪知沐昌祖却将头看着徐维志大叫道:

“大表哥,你不仗义!大家骨肉至亲,怎么我到你家里,却不肯招待我吃这等美味?你家如此豪奢,不想你本人却是这等小气,把好菜留下自己偷偷吃,只拿些寻常酒席款待我是何道理?我要找姑妈去讲道理!”

“混小子别胡说!”徐维志指着范进道:“你要理论只管找他,这厮家里就是开酒楼的,你吃的范鱼就是他的手笔。家中有这般好手艺的厨子,也从不曾款待过我。你问问在坐众人,谁不是第一次吃这些?想吃好的容易,盯住他就行。今个咱弟兄联手,把这小气县令喝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