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坐在吴念恩的八仙椅上,闷头抽了好几根烟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前不久还在医院里因为怕喝钡餐,耍小孩脾气的老爷子这会儿倒是显得十分淡定。
他皱着眉看沈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撇撇嘴嘲笑道:“瞅你小子那点儿出息!说吧,老头子还有几天能活?”
“医生说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你要是乐观、心态好,就能多活些日子。”
南风也不插嘴,将紫砂壶里的剩茶倒了,又添了些新的泡好,给吴念恩倒上。
“师傅,要我说你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沈识掐灭烟,抬头看向吴念恩。
吴念恩将手里的小茶盏猛地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干啥?不是才说了得有好心态么!跟他们打电话,我能当场气死。”
沈识点点头:“成,听您的。一会儿咱收拾收拾东西,明儿跟我上医院住院去,啊。”
“不去不去。”吴念恩打开茶盏抿了口,片刻后挥挥手道:“麻烦死了,不治了!”
“那不成。”沈识脸一黑,嘴上却还是劝道:“钱的事儿您甭担心,我想办法。”
“不是钱的问题!”吴念恩犯起了轴:“我看好些人都是进医院前啥事儿也没有,等住上没几天就死了。反正我不去。”
“胡溜八扯,你不治才死得快。”
见吴念恩找理由不去住院,沈识也是着急上火。
“没规矩了,怎么说话呢这是?!”吴念恩瞪了沈识一眼,回头跟南风使了个眼色:“小南,去把象棋拿来。我要跟沈小子下一盘,他现在心不静!”
南风点头起身,路过沈识身边的时候拍了下他的肩:“别急,好好说。”
沈识沉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不住院,那您打算怎么着?”
“能怎么着?就这么着。”吴念恩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南风将棋子在刻有棋盘的石桌上摆好后,朝两人招呼道:“落座吧。”
沈识看了眼石桌,继而一笑:“师傅,要不咱俩赌一局?”
“不赌不赌,有辱斯文。”仿佛是猜到了沈识的心思,吴念恩连连摆手。
“成吧!近日徒儿刚好在钻研这些,您怕了也是自然。”
“臭小子胡扯什么!我才不上你的道儿。”
沈识一副随你怎么想的样子:“哎,吴老心眼儿小啊!不怕死,怕输。”
“嘿!怕输我管你叫师傅!开条件吧。”
“得嘞!您若赢了,爱干什么干什么,我再不多一句废话。您要是输了,就得乖乖听我的,安心住院治疗。”
“一言为定?”
“我什么时候赖过账?”沈识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傅,您走着。”
……
这盘棋直下到日头都落了,厮杀的相当激烈。
沈识拿下吴念恩的那枚“帅”后,总算长长地出了口气。
“青出于蓝、青出于蓝啊!”吴念恩摇着头不断感慨。
“师傅让着我,知道您是想通了。”沈识得便宜卖乖道。
吴念恩瞥了沈识一眼,撑着拐杖起身,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胃。南风看在眼里赶忙去搀,被吴念恩摆摆手制止了。
“阿识,跟我进屋一趟。”
吴念恩唤了沈识一声,沈识赶忙跟了进去。
屋内,吴念恩从木抽屉里掏出了个联络簿,递给沈识:“这几个电话,轮着打。”
沈识看了眼,上面依次写着:老大吴自清、老二吴自勉、老幺吴自省。
“老爷子想通了?”沈识笑笑道:“这种时候,亲人在身边还是好一些。”
“想多了。自打我老伴儿去世后,老头子在这世上再无亲人。”
“那您这是……”
“了了身后事。”吴念恩看了沈识一眼,目光中带着猜不透的笑意:“立遗嘱。”
……
这晚,旧书馆里来了近日以来最多的人。
南风觉得这是吴老爷子的家事,打算先行离开,却被吴念恩留住了。
“小南不用走,你是阿识的人。一起留下来听听。”
南风不好回绝,只得点点头。
八仙桌前,沈识立在吴念恩边上。旁边坐着南风,对面依次是他的三个儿女。
听闻老爷子没多少日子了,子女三人跑得倒是快。尤其是小儿子吴自省,赶了最近一班飞机到了周边城市,又一路坐中巴回来。
吴念恩瞄了三人一眼,见他们神色各异,但都显得有些紧张。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开口道:“我也懒得跟你们废话。简单来说就是,我得病了没钱治,找你们要点钱花。”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互相撺掇着对方先说话。最后,是小儿子先开了口。
“爸呀,您不是说是要叫我们回来立遗嘱的嘛?”
小儿子话没说完,就被大儿子吴自清厉声制止:“谁让你说这个的!”
二女儿吴自勉也装模作样地捏了吴自省一把,骂道:“缺心眼儿!”
老大换上一脸讨好的样子,软声道:“爸啊,真不是不让您治这病。您说您要是有心治,我们谁又敢说不治对吧?……主要是这个化疗啊,他痛苦!哎哟,我们同事就有个化疗的,恶心、心慌、还掉头发!那把人都折磨的不成样子了!您说您这一大把年纪的,这受得了么?加上还病着,抵抗力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