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立刻就喜欢上这儿了,心说,不如就在这儿租间房子落脚,想到此,便跟捣衣的妇人扫听了一句。
其中有个三十上下的媳妇儿,打量安然几眼笑道:“倒是有个合适的,我家隔邻张家嫂子,前儿跟我说要把她家的西屋赁出去,好贴补家用,孤儿寡母的过日子艰难,你若有意,这就跟我去瞧瞧吧。”
安然忙谢了她,那媳妇儿瞟了他一眼,领着安然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一个院子跟前,忽掩着嘴笑了两声 :“妹子你刚装的倒像,差点儿连我都哄了过去,这会儿却露馅儿了。”
安然一愣:“大嫂怎么知道?”
那媳妇儿指了指她的脸:“你这脸上这会儿可成花猫了。”
安然摸了摸,刚才追那小子跑得太快,出了汗,脸上的妆自然就挂不住了,忙道:“我不是故意瞒嫂子的,只女子出门在外不大方便,故此才……”
安然话未说完就被那媳妇儿打断:“你倒是胆子大,自己一个人就敢出门,得了,女的更好,那娘俩孤儿寡母,要是真寻个男房客,只怕也不放心。”说着,上前敲了敲门:“张家嫂子,张家嫂子……”
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个满脸病容,颇为瘦弱的妇人,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是栓子娘啊,快里头坐,这是……”
栓子娘指着安然:“嫂子前儿不说想赁间房出去吗,正恰好今儿这妹子来询我,就给嫂子领过来了,你们自己说吧,我不坐了,栓子爹不在家,就栓子一个,怕这小子要上房呢,得赶紧回去。”说着转身走了,安然见她进了隔邻的院子。
这位张家嫂子人极善良,见安然满头大汗,忙道:“先进来坐吧。”让着安然进了小院。
一进院,安然就异常满意,院子虽不大,却收拾的颇干净,还有颗大槐树,树枝伸了老远,想来到了夏天,这个院子必然凉快。最妙的还有一口井,齐州被誉为泉城,有井的人家基本就是泉眼。
看得出,这家人之前日子过得不差,中间一明两暗的青砖房,虽有些旧,却盖的颇为齐整,院子一侧劈处一间灶房,搭了个柴火棚子,对面也盖了两间屋,窗户纸都没了,想来没人住。
妇人从进来就不住的咳嗽,安然扶着她寻了有日头的地儿坐了:“嫂子您这病可禁不的风,得好好养着才成。”
那妇人道:“姑娘既知我这病,想来知道是过人的,你若不乐意赁我的房子,也无妨。”
安然摇摇头:“不妨事,我喜欢嫂子这院子,不如这样,我就赁您西边这两间屋,一个月给您一百钱,您瞧成不成?若觉得少,再加些也使的。”
那妇人顿时欢喜起来:“不少不少,不说就这两间屋,在我们这条街上,便赁个小院子,二百钱也不难,只你一个单身女子,怎出来赁房子?”
安然知道她是不放心,怕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回头惹了官非,便道:“不瞒嫂子,您别瞧我年纪小,却是正经的厨子,来齐州本是为了招贤榜,不想,来了之后才知道不要南派的厨子,一时也回不去了,便想在齐州落脚寻个营生。”
一听安然的话,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伤心事,妇人抹了两下眼泪:“原来你跟我们家狗子爹是同行啊。”说着叹了口气:“如今可不跟前几年似的了,我家狗子爹在南边学了一身手艺,回家来,在齐州府聚丰楼寻了个营生,虽说不是大厨,却也数得着,东家给的工钱不少,足够我们一家三口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谁想,五年前京城一场厨艺大比,郑御厨输给了韩御厨,这南派的厨子就没人要了,尤其这齐州府,若北派的厨子在这儿寻个差事简单着呢,各个馆子都争抢着要,若是一提个南字,便再好的手艺也没人敢用,我家狗子爹丢了营生,这口气出不来,在炕上病了两年,连命都丢了,临死都没闭上眼。”
安然不禁黯然,心里知道,以韩子章的卑鄙,这样的悲剧肯定不在少数。
妇人咳嗽了几声:“姑娘若听嫂子的,也别赁我这房子了,尽早出齐州府,去外头寻营生要紧,在这齐州府,你这南派的厨子真能生生的饿死啊。”
安然:“大嫂放心,纵然不当厨子,我还有别的手艺呢,那怕卖个糕饼,卖个小食也能赚几个钱。”
那妇人一听才放了心:“你若不怕就留下好了,我家狗子天天不着家,有了你,也有个跟我说话的人。”
安然大喜,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钱袋,数了六百钱给了妇人:“这是半年的房前,您先收着。”
妇人忙推辞:“一个月一给就成了,做什么要给半年的。”
“嫂子就别跟我客气了,一个月也是给,半年也是给,有什么差别,我一女子孤身在外,往后还得嫂子多照应着呢。”
那妇人见安然如此,也就不再推辞,想着手里有了钱,家里的日子也能好些,省的狗子天天往外头跑,自己这儿一个劲儿担心,怕他走上歪路上去,丈夫临死可还嘱咐自己,让教好了儿子。
正想着,就听外头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妇人忙起来过去开了门:“你这孩子一早跑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就是给娘抓药去了。”
抓药?妇人一听儿子说抓药去了,顿时一急:“你哪来的钱,莫不是偷了人家的……”说着,激烈的咳嗽了起来,左右找了找,从旁边抽了跟柴火棍,指着儿子:“你倒是说,怎么来的钱,你这是要气死娘不成……”
安然这会儿也看清了妇人的儿子,不禁愕然,竟是自己没追上的那个小偷,那小子看见安然,脸色大变,还以为安然找他家来要钱的,钱还给她倒不怕,只怕气坏了娘,娘的病可禁不得气。
想到此,不免哀求的望着安然,安然这会儿倒明白了,这小子不是坏孩子,只是因为家里头的日子艰难,想给他娘抓药治病,弄不来钱,便只能偷了,虽说不对,却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份孝心难得。
更何况,这小子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知道什么好歹,便道:“嫂子何必如此生气,他小孩子家一片孝心,给嫂子抓药,这钱自然不是偷的,我说的可是?”
那小子忙点头:“不是偷的,不是偷的,是我去城外的护城河里捉了两条鱼卖了,换了钱。”
那小子一句话,不想倒更惹了他娘,举起棍子一顿抽:“谁让你去河里捉鱼了?那护城河的水多深,哪年不溺死几个,你倒是活腻了不成,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娘,狗子以后不敢了,您打就打,狗子皮糙肉厚不怕打,你千万别生气,大夫说娘的病最怕生气……”狗子几句话说的她娘再下不去手,丢了柴火棍一把抱住儿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娘俩抱在一起哭,哭的安然心里酸酸的难过,或许自己能帮他们,顺便也给自己赚些钱,想到此,便道:“若是狗子不怕累,不如,以后给我当个帮手,我照月头给狗子工钱,如何?”
狗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却又有些害怕安然倒前账,磕磕巴巴的道:“你,你要俺当什么帮手?”
安然笑道:“既然不能当厨子,就卖些吃食吧。”
狗子娘:“姑娘想卖什么吃食?”
安然:“今儿从城门哪儿过来,瞧见好多拉脚的在哪儿买炊饼充饥,炊饼再好也没有肉香,我倒是有个收拾猪头的法儿,想来能卖得出去。”娘俩面面相觑。
安然说干就干,第二天叫狗子去帮她买了窗户纸,不止自己赁的西边两间屋,连娘俩的屋子也重新糊了一边儿,眼瞅就到冬天了,齐州可冷,四下撒气漏风还不冻死啊。
狗子虽说对安然还有些戒备,倒也听话,知道安然赁了自家的屋子以后,安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转过天,安然又给他钱,让他去买了些香料,调料,一一置办齐了 便让他去买猪头。
炖猪头只掌握好火候便能炖的酥烂,收拾干净,冒了血水,把香料酱汁儿调料跟猪头一起放进大锅里,用小火慢慢闷炖,,如此小半天既成。
安然把火掩小慢慢炖着,自己出去,刚说有些口渴,一碗热水便端到了跟前,狗子颇有几分别扭的道:“那个,喝水。”
安然笑了,这小子还真是别扭,侧头看了眼正屋,就听狗子道:“娘刚吃了药睡了。”
安然点点头,搬了个板凳坐在井台边儿上,瞧着里头的井水,仔细听仿佛有泉水涌动的声音,狗子家这眼泉水的水质极好,有股子甘甜的味道,烹茶好,酿酒最妙,回头想想爷爷酿酒的方子,酿几坛子试试,便自己不喝,也能分给左邻右舍啊,这条街上的人都是好人,邻里间互帮互助,有浓浓的人情味。
安然正想着,忽见狗子蹭了过来,低声道:“你怎么没跟娘说?”
安然看了他一眼,见他小脸通红,颇有些心虚,典型犯了错的孩子,想了想:“我爷爷跟我说过,,人要学会在逆境中生存,那怕再苦再难的境地,也要守住自己的原则才行,你偷钱是为了给你娘抓药,这是你的孝心,是对的,但你偷钱却又是错的,哪怕为了给你娘抓药,也不该犯这样的错。你本来是孝心,却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偷钱被人抓到,送到衙门里怎么办?你娘知道了,不用你抓药,估计也要气死了,再有,即便一次侥幸得手,你能保证次次侥幸吗。”
“我,我知道不该偷人家的钱,我爹活着的时候,常跟我说,要活得堂堂正正,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