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身都得以藏匿进这难以窥探的阴翳时,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疲惫神色。
这是第三天了。
那场拉钩约定的画面犹在眼前,她的软语温言宛如铁律,而他唯有遵从。
起初,安德烈是惶恐而畏怯的,思绪化作一根细弦,被人绷了又绷,紧紧勒在喉间。他辗转着,只觉呼吸艰难,却不敢喘出半声,仿佛一只深陷囹圄的虫豸,困在现实构建的狭隘缝隙中。
直至黎明如常降临,他仍不得安寝,唯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爱人熟睡面庞,描摹他的珍宝。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因此做足了受她嫌恶的准备,甚至以一种麻木且自暴自弃的方式进行思考:暴风未停,雪季依旧漫长,所以无论阮秋秋如何看待自己,总会停留在他身侧的。
这个想法毫无疑问偏激糟糕,却令他腾升出一股莫名安定,强行止住了心底怪物的悲鸣。
只要她能停留在自己身边就好,其余杂事……不值一提。
抱着如此消极态度,他终于勉强做到了如实回复,只庆幸阮秋秋不喜刨根问底,每次粗略过问几句,就抱住他说着晚安。
今天亦是如此。
安德烈不由松气,听着塔外若远似近的风声,当它们飞速流散之后,耳畔呼吸开始变得清晰,阮秋秋在他的怀里逐步沉入酣梦当中。
他稍稍垂首,贴向对方额角,只愿心爱的姑娘今宵能得一场好梦。
“安德烈……”她似有所感般,往他臂腕里钻了钻,竟在梦中呢喃出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别害怕……”
这句呓语轻微至极,落在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乍响。
蜥人蜷缩起来,眼底燃起一把细火,使得周身开始烧灼,并不疼痛,只有皮肉不断紧缩带来的古怪感觉,牵扯喉头阵阵发苦。
而这份难以言喻的苦涩形成旋涡,不断扩散覆盖躯壳,赶在被彻底吞没之前,他同样落入沉眠。
翌日,阮秋秋果然端来了一碟青团——或者说是白团,她没能找到天然植物染料,于是简单蒸出几个糯米丸子,塞入切碎的黄桃,充作内馅。
“尝尝看,不够甜的话可以蘸点糖或者炼乳。”
她解下围裙,笑吟吟地坐在安德烈对面,双眼晶晶闪闪,十分期待对方评价。
“我很少做甜品的,不知道面粉和水的比例合不合适,姥姥只教过我几次——她最会做甜品了,小时候我想吃什么她都会弄来。结果我妈看见了,就老说我嘴馋贪吃,怪姥姥把我养成挑食毛病。”
安德烈闻言,嘴里咀嚼动作一停,不知如何答复。
阮秋秋素来健谈,尤其两人关系确定以后,整日像只欢脱雀鸟般叽叽喳喳,莫说喜恶爱好,就连成长过程中经历的散碎轶事也会反复说起,热烈展露她所具备的美好痕迹,从不赧然避讳。
唯独「家庭」例外。
在这层亲缘关系上,他们拥有相同默契,仿佛某种隐秘芥蒂,所有话题围绕着它四面延伸,枝桠却始终有意偏离中心几寸。
眼下她忽然提及亲属,安德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得保持安静,等待对方补完后续。
但那就像是随心而起的闲话,叙述完了,便又轻轻揭过一页。
“对了,今天我去培育室里转了圈,发现有两株番茄突然蔫了,可是温度光照都很正常,明天你陪我再去检查检查嘛,好不容易养到开花了,枯了多可惜。”
“好。”安德烈点点头,低头把糯米团子吃得干净,夸了声好吃,就乖乖挨着阮秋秋身边坐好,忐忑等待爱人开启新的夜谈——为着昨夜那句别怕,他决意更加顺从配合她的要求——起码他是这样打算的。
熟料情势微妙偏离轨道,阮秋秋所表现出的懒散态度与他预想中的截然不同,只见她腰肢一软,就随意歪在安德烈腿上,一边打开电视,一边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剧情优劣。
说得倦了,就赤着双足踩住安德烈的长尾,用脚尖拨弄了半阵,等她玩尽兴后,才揽过他的肩膀,想要拉回卧房亲热。
一时间,倒仿佛回到了最初交往情形。
这份反常推翻了所有预设,安德烈再次被她摆回聆听者位置,却没有任何窃喜之情,她的避而不谈反倒令他隐隐不安起来,前后态度不一造成的巨大落差同时加剧了困惑,于是心内如同滚翻了冷油,湿漉漉的凝固一处,滞涩沉重。
明明他已履行约定,明明他已决心展露实情……明明,她之前表现得是那样重视。
那股复杂情绪随着她的贴近而不断渗漏出来,安德烈反复咂摸着心底的莫名滋味,张了张口,试图挤出一二词汇,可是独自支吾了半晌,仅有干涩气流涌动喉腔,整个人因此愈发焦灼,连带呼出的热息都有了燎烧之感。
然而阮秋秋对此视若无睹,只一味亲吻他的胸膛,小腿悄悄环上腰腹,反复摩挲尾根,其中挑逗意味不言自明。
安德烈不得不支起半身,伸手往她颈窝轻轻挠去。二人相处日久,早已熟识彼此敏感部位,阮秋秋最怕这些搔抓呵痒的功夫,见状赶忙钻出怀抱,嬉笑着躲到床头位置。
“真讨厌——”她软软嗔责起来,满屋旖旎情趣就此消散。
安德烈俯身将人罩于身下,撑出一方窄小天地,这才抬起尾尖,小心翼翼拱向对方腿弯,低声征询起来:“秋秋,不继续聊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