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黎同样准备去捡两帖药剂救命——他觉得自己害了相思,虽然他也不太清楚那是个什么玩意,但戏文里的男女主角分离以后,往往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旁人都说这是染了相思病,和眼下景况大差不差了。
都说情不知所以起,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他唯恐自己跟着死死活活无休无止,不如干脆拔除病根,一了百了。
才刚溜进寺门,远远瞥见那株参天巍峨的苍翠老树扎根于山寺之巅,树冠干霄蔽日,显出一股蓬勃生命气象。苻黎简单打理两下仪容,刚想前去拜谒,忽听高处一声讥诮笑音响起:“哟,小红毛贼,怎么还有脸面过来的?”
他左右巡视一番,终于在那屋檐角落处发现了一只五色羽毛的小鸟。
寺中香火鼎盛,往来人类信众甚多,为了有所避忌,精怪大多变幻原本形貌,苻黎认出是那翳鸟,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当下不做回应,硬着头皮继续沿着攀上石阶。
他的沉默反倒激发了好奇,翳鸟见状,紧紧尾随而去,一狐一鸟先后到了山巅处,却见那庞然树荫下置了一张茶案,案前坐着一名鹤发童颜的青年人,正在低头烹茶煮水,香意袅袅逸散于晴空。
“今日倒是热闹。”青年人回首一笑,态度温和,衣衫之下显出数道遒劲根须,绵延探入地面,“小狐狸,你来这里做什么?”
磅礴流动的灵气昭示了其人身份,苻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后上前老实交代病情,谁想支吾描述了一通,主治大夫还没发话,躲在枝桠间的翳鸟先行大笑起来:
“哈哈!你居然喜欢上了恒渊仙长——人家已是半仙之体,都要忘情绝爱超凡脱俗了,哪是你这小小毛贼能肖想的——”
话中嘲讽之意浓重,直戳他那缘木求鱼水中捞月的荒唐想法。
苻黎面色涨红,俯身从地上叼起两块石子,朝那死鸟掷了过去,试图中断那阵刺耳笑声,却被翳鸟轻盈盈地避过,落在了榕树精的肩头上,继续挤眉弄眼故意挑衅。
榕树精自然不知二妖之间的恩怨纠葛,待到打闹场面稍微平复,伸手捡了几颗瓜子喂给翳鸟,堵了他的嘴巴,方含笑道:“你是喜欢浣月那个丫头啊。”
「丫头」,这个词语用在一名修行千年的半仙身上,实在古怪了些,不过老榕树毕竟天长日久扎根于此,兴许已然见识过沧海桑田,在他面前,谁不是个丫头小子。
可是苻黎的重点全不在此,他在心底反复默然念叨那三个字,只觉舌齿苦涩至极。
白浣月。原来这是她的名字。
“既然喜欢她,又来此作甚?”榕树精又问。
苻黎却在这时横一横心,郑重叩首道:“还请前辈治我相思病。”
然而相思岂有药医?无稽之谈,惹妖发笑,翳鸟乐得前俯后仰,结果竟被瓜子卡住喉咙,猛咳半晌,踉跄摔下肩头。
榕树精倒是面色平静,一边轻拍翳鸟背部,一边疏导苻黎道:“相思实乃心症,医药无法根除,你既心系于她,那么如何解脱,自然全在你的选择,而非那些外物之上。依我看,不若专注清修悟道,过个三五百年,也就好了。”
这个道理白姑娘曾经说过,苻黎懂得,可是施行起来格外困难痛苦,他拿这段不知所以起的情感毫无办法,莫说闭关修行了,连茶饭享乐都无心顾及,难道只能一直昏睡下去直到忘却所有往事为止?
思及此处,求助无路的苻黎嘴巴一瘪,喉中呜咽一声,竟然委屈到原地抽噎。
眼瞧对方哭得这般伤心,翳鸟懒得嘲弄,榕树精则微微叹息,探出两截柔软枝条,摩挲着小狐狸脑袋,发挥一名长者应有的安抚姿态,直至泣声渐悄。
沉吟片刻,他忽然道:“你若当真爱慕难舍……”
这话只说了一半,苻黎却似抓到救命稻草一半,连忙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投来骐骥目光。
“千年前,浣月在此处占得一卦,根据卦象所示,命中将历一场情劫。她身入半仙之境已久,始终未能得道飞升,近来忽然闭关复出,我想多半为此缘故。”
榕树精顿了顿,低头俯瞰远方,但见宏伟庙宇之中香火缭绕,浓厚雾气遮蔽山野风光,而善男信女行走其中潜心祈愿,为情为欲,为声为色。
“你若当真爱慕难舍,不如前往镜山西面的绿水镇,她常在那里行医,多见几面,自然能够纾解相思之情……兴许还会成为那个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