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2 / 2)

男儿行 酒徒 4334 字 6天前

达鲁花赤董锫乃世袭的武官。自身统御能力一般。又生性粗豪。交游广阔。行事全凭心意。结果仓促之间。竟被胡塞因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到一个时辰。充当临时行辕的知府衙门便被攻破。除了一个幼子被派出联络淮安军之外。董锫连同他随军同行的四子两婿尽数死于乱军当中。

战火持续了一整夜。第二天上午。胡塞因和许德光等人。才将达鲁花赤董锫的心腹。以及城中的淮安军情处死士屠戮殆尽。原本隶属于河间万户府的一万余地方兵马。还有前一段时间董家出资临时招募的两万义兵。也逃散大半。被胡塞因等人协裹着留下來者。总计尚不足五千。

那胡塞因自知凭着区区五千人马。绝对挡不住徐达的二十万大军。于是乎在城中公然洗劫。将金银细软以及其他看上眼的物件。尽数抢走。然后又放了一把大火。带领着许德光等人。一道逃向了南皮。试图去投奔定柱。

结果才走到半路。便被闻讯赶來的吴良谋率部追上。双方刚一列阵。五千元军立刻崩溃。胡塞因、许德光、李慧等将逃命不及。跪地祈降。淮安第五军团长史禄德山恨胡塞因等人殃及无辜。援引当年审判张明鉴旧例。当场一众降将处以极刑。首级挂于高杆。为后來者戒。

三日后。河间董家听闻噩耗。举家归降淮扬。四月初。献州、河间、府城等地。不攻而克。而此时。定柱所部的元军主力。才走到了沧州。距离南皮尚有一百余里。

董家在河间路盘踞繁衍了近百年。号称一门十公。可谓树大根深。因此董家带头投降淮安。给地方上带來的震动极大。很快。真定路的其他几户汉军世侯之家。也在各自所居住的城池内纷纷竖起了义旗。或者直接宣布归附淮扬。或者效仿当年金末元初之时。结寨自保。准备审时度势。待价而沽。

世侯们对民间的控制力一松。百姓们就愈发迫不及待地恭迎淮安军。谁都知道。淮安军身后就是数以千计的粮船。每光复一处华夏故土。第一件事情就停船放粮。赈济灾民。而只要你走到淮安军的控制地。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按照对方的吩咐做几件非常轻松的事情。或者帮忙赶一下马车。或者帮忙拉几下缆绳。就能换取一整天的口粮。

河间各地去年并沒有遭灾。无奈距离大都城太近。所产粮食大部分都被官府搜刮去支撑元军了。所以百姓们开春以來就沒吃上一顿饱饭。从淮扬大总管府培养的文职官员手里。拿到了第一碗粮食之后。无不感恩带德。一些心思机灵。年青力壮者。干脆当场要求从军。那些身体单弱。胆子稍小的。也纷纷将朱总管的仁义之名四下传播。以期蒙元朝廷早日完蛋。换成朱佛子这个有道明君登基。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与百姓们对淮安军翘首以盼不同。沿途也不断有铁了心为奴的士绅豪强。还有色目包税官。向北逃亡。免费将徐达这边的最新动向。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定柱与贺唯一两人手里。二人发觉与淮安军主力距离已经接近。立刻停住了脚步。一边派遣心腹将领阿鲁泰去“收复”河间府。打通河间路与保定路的通道。敦促月阔察儿立刻带领各路地方兵马前來增援。一边抢占周围有利地形。准备以沧州城为依托。与徐达一决生死。(注2)

注1:秘书。蒙元时叫笔式齐。清代则为笔贴士。

注2:包税官。蒙元时代的一种懒政。将某地税务承包给色目人。由他们代替朝廷收税。上缴一定数额之后。剩下的皆可以落入自家腰包。而这些色目收税官又贪得无厌。导致地方民生凋敝。自宋代以來蓬勃发展的商业文化。迅速萎缩清零。

第七十二章 决战 中

鸡毛店内,也是一片死寂。掌柜、伙计,还有平素在店里栖身,靠打把式卖艺为生的几个江湖人物,全都像鬼魅一样钻了出来,迅速占领了院子内所有要害位置。纯钢打造的手弩,在月光下泛起点点寒星。

唯一手里没拿兵器的,是平素在后院负责煮驴肉的大厨。只见他拿起一个满是油脂的琉璃灯,冲着不远处一棵老榆树缓缓晃动。昏黄的灯光被外面特制的罩壳遮挡,忽明忽暗,忽明忽暗,看上去好生妖异。很快,老榆树背后另一处人家的阁楼里,也开始有灯光闪动,亮亮灭灭,亮亮灭灭,宛若有星星在眨着眼睛。

“胡闹,你跟我来!”大厨将琉璃灯吹灭,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低声吩咐。

“是!”平素在大都城内恨不得横着走的副万户伯颜,则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刚刚惹过祸的无赖顽童。小心翼翼拱了下手,陪着笑脸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伙房、马棚、猪圈、菜园,以及一些故意折腾出来的曲曲弯弯。费了好大劲儿,才来到鸡毛小店深处,一处佛堂模样的小屋前。大厨扭着肥胖的屁股,迅速钻了进去,然后回过头,一把将伯颜扯入。“呯!”包铁的屋门迅速关闭,将佛堂内外隔成了完全不通音信的两个世界。

佛堂内点着几盏鲸油灯,照亮四壁上的天王相。正对着门处,则有一尊弥勒挺着肥肥的肚子,笑看世间沧桑。

胖大厨先取来纸笔,在香案上快速铺开。然后才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油花儿,正色问道,“还珠楼主,军情处第三条规矩是什么?你是否还记得清楚?”

“大人,卑职当然记得。但是”伯颜立刻站直身体,急切的解释,“但是卑职”

“复述第三条行动规定,我需要记录!”军情处大都站襄理路汶竖起眼睛,低声喝令。“按规定,记录后还会给你过目,签字画押!”

“是,禀告路襄理,军情处第三条行动规定是,深度潜伏人员不得主动逆向联系。”伯颜被训得面红耳赤,又端端正正地敬了个淮扬军礼,然后快速补充,“但去年传达的补充规定写明,若是发生预判中的三种特殊情况之一,则可以按紧急事件处理,务必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鹰巢!”

“什么?真的被大,被大人说中了?”胖大厨路汶手一哆嗦,墨汁在白纸上抹出了偌大的一团,“老天爷啊,这怎么可能?”

“卑职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大,大人就是猜中了。”这回,伯颜终于松了一口气。抬手在脸上抹了几把,急切地补充,“太子爱猷识理答腊果然跟他老娘勾结起来,准备逼妥欢帖木儿退位。文武大臣凡是跟哈麻走得近的,或者这几年得罪过太子的人,都在清洗之列!”

“我的老天爷啊!”胖厨子路汶放下笔,双手抱头。“居然跟大人猜测的一模一样,一年半啊,大人居然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经看了今天!”

“谁说不是呢,卑职得到确切情报之后,也给吓了个半死!”伯颜点了点头,佩服得无以复加。

一年多以前接到淮扬送过来的三种特殊情况推断之时,他根本不相信那上面写的东西将来会有可能发生。爱猷识理答腊是二皇后奇氏与妥欢帖木儿的唯一儿子。妥欢帖木儿最近已经逐步在放权,让太子参与处理朝政。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妥欢帖木儿亡故后,爱猷识理答腊即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根本没必要为了早日登位而冒上失败被废的风险。

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在他眼皮底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并且早在一年半之前,就被朱总管给预测了出来。作为妥欢帖木儿的仇人之一,他要是还能沉得住气,才怪!

“在讲武堂特别班时,大总管也提起过这三件事。”大厨路汶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情。抬起手,在自己的额头鬓角等处不停地擦拭。然而,越擦,那些地方的油珠冒得越急。“他老人家还曾经说过,三种情况无论哪一种发生。淮安军北伐的日期就要大大提前!老天爷,居然会这么快。老天爷,咱们淮安军的一大半儿兵马,眼下可都在八闽!”

“所以卑职今天跟爱猷识理答腊提议,让他沿海路主动向淮扬求援。然后咱们就可以从登州调人过来,趁机拿下大都!”伯颜咬了咬牙,眼圈慢慢开始发红。

那昏君父子害得他义父死脱脱无葬身之地。他昏君父子必须遭到报应。至于昏君父子死后,蒙元群臣会推哪个登基,黄河以北会乱成什么模样,他根本没想过,也没心情去想!

“爱猷识理答腊答应了么?他不可能傻到如此地步吧?!即便他蠢,他手下的人怎么可能也全都是傻子?!”胖厨子路汶又吓了一大跳,一把拉住伯颜的胳膊,低声追问。

“暂时还没!”伯颜轻轻摇头,“但他已经动心了。卑职可以接着说服他!李国凤、哈拉哈、寒葛答等人也动了心。即便不请淮安军出兵,也会请淮安军帮忙提供一部分火器!”

“他还想要火器?!他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路汶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低声询问。

伯颜轻轻点头,“是李国凤提议的,向淮安军秘密购买手雷和锁子甲,装备太子身边的精锐!但具体代价,卑职就没继续听。卑职觉得,最好还是想办法说服他主动求淮扬派兵。”

关于自己被爱猷识理答腊斥退的事情,他没有主动汇报。首先他觉得此事与自己的任务无关,其次,则是唯恐汇报了太多的细节,影响到淮扬大总管府参与此事的决心。

然而尽管他对真实情况做了隐瞒,胖大厨路汶的反应依旧远不如他期待的那样积极。又缓缓地喘了几口气,非常冷静地吩咐,“不要再试图说服他了,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他身边的谋士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你今天偶尔冒一次头,他们会认为你是鲁莽。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想淮安军搬救兵,就会被怀疑别有用心了!”

“这”伯颜被兜头泼了一大瓢冷水,很不情愿地回应,“这怎么可能!好吧,卑职遵命就是!”

“我知道你急着报仇的心情!但是,你的命远比妥欢帖木儿父子两个值钱。至少,在大总管眼里,是这样!为了早几天报仇就牺牲掉自己,那不值得!”路汶抬起头看了他几眼,继续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

作为经过讲武堂专门培训过的高级细作,他知道越是关键时刻,自己就必须保持冷静。而不是轻易地就冲动行事。那叫什么来着,业余!对,业余,朱总管给骨干们做秘密培训时,经常强调的就是这个词儿!

第七十三章 决战 下

那次培训时间很短,路汶自己最初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天子门生么,忠心最是重要,眼下整个淮安军中凡是官职升到团长以上者,有谁不需要先到讲武堂里走一遭,但是真正在教室里坐下來之后,他才发现事实与自己先前的判断完全不同。

朱总管很在行,至少在使用细作和培训细作方面,比主持军情处日常事务的陈基,要强出几十倍,而古往今來,从战国时代起就被兵家反复强调的“用间”,只有到了朱总管这儿,才真正被当成了一门儿学问,在此之前,包括最擅长“用间”之道的蒙元朝廷,都属于业余水准,所使用的人员也无非是和尚、道士、妓女以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无赖,一举一动都透着外行。

所以自从那次培训之后,路大厨对自己和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就彻底改变了看法,不再是单纯为了找蒙古人报仇而当细作,也不再认为自己是因为体力太差,上不了战场才不得不从事这种下九流的勾当,而是真正把“用间”当作可以与带兵、治学相提并论的大事來做,并且打心眼儿里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而感到荣耀。

而当他彻底改变了观点并且掌握了一些只有军情和内政两处的骨干才能接触到的“师门绝学”后,再做起原來的事情來就变得游刃有余,采取行动时也越來越慎重,绝不肯轻易将手下人暴露出來,更不肯让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

只是今天这番谨慎,在急于报仇的伯颜看來,就变成了过于心慈手软,故而后者的眼睛迅速就开始发红,躬身施了个礼,哽咽着说道:“大总管和站长如此看中伯颜,伯颜沒齿难忘,然而伯颜这条命,早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要能让妥欢帖木儿父子遭到报应,伯颜纵使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