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忍不住就在衣袖中死死握紧,一字的答复就堵在喉间再也吐出口。
“阿兄要去负荆请罪吗?”坐在主座旁的静好在一片沉寂中开了口,清丽又带着些软糯的音调颇有些娇俏,“那不是半个城的百姓都看见了阿兄的容貌,静儿长得和阿兄如此相似,以后出门不会被人当成阿兄扔臭鸡蛋吧?”
她皱着眉,就像是真的只是在说出自己的疑惑。
李冠端起酒杯的手一顿,看了眼女儿后又叫垂首的李榭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发现两人真是极为相像,只是他的那双凤眸像大妇,而女儿的杏眼却是随了他,乍一眼看去还真有些分辨不清。
但多少有着年岁之差,且还是男女之别。
“就算不把静儿认成阿兄,也一定知道静儿就是阿兄的胞妹,以后静儿最好是连宴席都不要参加了,免得人家在背后说闲话……”
她苦恼地嘟哝了几句,转头看向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的李冠,“阿父,不要让阿兄去负荆请罪好不好,今上之前不是病了一段时间吗?阿兄擅自处理疏报一定是在担心今上的身体,不是故意的。”
她看李冠还有些挣扎,当即就祭出了他最在意的事,“静儿不想变成被人指指点点的坏姑娘,失了好名声也损了好运气。”
这个和他的运势相连的女儿的运势,在多次得到证实之后,当之无愧地就成了李冠的死穴,他纵使心里有再多的顾念,在这样的损伤之前也要先顾好更为重要的运势。
尤其现在前线还情况难辨,成败不定。
好在静儿刚才给了他一个更加恰当的借口,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今上之前病过?为父还不知道这件事,倒是错怪了榭儿,那你明日就随着我进宫和今上好好解释一番,免得外人也一起误会了。”
李榭应了起身,在坐下后却全然失了在进食的胃口,不自觉就抬眸去看那个坐在主座旁的人。
真的和他长得很像。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专注且不加掩饰,被盯着的人终于忍不住朝他转过头来,那抹笑意简直和他往常站在她床榻前居高临下望去的别无二致。
得意得很啊。
李榭端起茶盏凑到嘴边,罢了,好歹也是妹妹,以后就好好养着吧,别饿死了就行。
☆、第47章 乱世枭雄(6)
盛夏在恼人的蝉鸣中溜走,天气又一日日凉下来,静好踏过一地的落叶走到李榭的书房,刚推开门就看见窗边有人影闪过,再眨眼时就消失在了屋檐。
她近几日早就对这样的场景麻木了,兄长大人最近一月消息往来越发频繁,像是在谋划着什么大事,连身上的伤口都不曾顾及,上次她偶然看见时还被流脓的伤口吓了一跳,说了几遍也没被正主听进耳朵后,就只能自己来督促着给他换药。
好在这位喝药还算配合,在她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后,仰头就一干而尽。
静好从一边的小碟子里捏起颗蜜饯,压住嘴里的味道,一边就掰过他的胳膊,熟练地上手给他换伤药。
李榭把药碗放回到托盘上,瞥了眼她的动作,语调平直毫无波动,“轻点。”
静好恨不得用力掐下他胳膊上完好的地方,一个能眼睛不眨就朝自己手上划刀子又带着伤故意摔下马,晾着伤口任由它化脓的人,现在还喊什么痛。
李榭看向窗外,一片落叶正好从树上落下,飘飘摇摇地落入窗子,就掉在了他的脚下,他盯着看了几眼,抬脚用力把它碾成了碎末,“差不多该好了。”
他为了留在昊城故意让自己受了伤,算着时间,现在伤口也差不多可以好了。
静好低着头没听见他呢喃一般的话,径直就和他说刚从李冠那里得来的消息,“阿父今日发了一顿火,听说是前线又失了一座城池,这已是入夏之后的第三座,再后退,就连昊城也要有危险。”
她边说就边想着自己之前看见的资料,但那上面写的基本都是李榭的消息,她看时又匆忙,能记得也就是几件影响较大的事。
包扎完她就收拾了东西,赶着再赶回到李冠那里去,最近事情不顺,李冠发的火都愈发多了,以致侍候着的人看见她都像是看见了救星。
走到门边刚开门她就打了个喷嚏,候着的婢女赶紧上前来把她围住,嘈杂声盖住了身后的人说的话,静好正要回头看,远处一个小厮已是匆匆跑了来,脸上的神色尽是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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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殳两国怎会结盟?你们之前竟是没有收到一点风声?就这般让人打到了城下,现下却来和我说又失了一城,甚至连宁城都要保不住了!宁城离昊城多远你们知道吗?不过就是三座城池,三座!”
李冠捡起桌案上的一个茶盏就朝着地上的人砸去,盛怒下手却失了准头,直直就越过了人砸向门口,正进门来的静好后退了一步,快步回来的气还未喘匀,一惊之下忍不住就有些咳。
空荡荡的书房里只余下她的咳嗽声。
李冠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后退了几步才险险站稳,果然,果然……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深吸了几口气定神,抬头就走向门外,“叫在昊城的几位将军都到尚书房,说是陛下有要事要相议,再派人去宁城,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再后退一城便以谋逆罪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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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城的局势在一日之内就立即紧张起来,城门紧闭封城,街上再无随意走动的人,连之前一直连绵不绝的宴请之音也停歇下来,禁军在城内往来不息,又征了大量的劳力加固了昊城的城墙。
李冠本来打算亲自去往宁城,被吓得都失了血色的元怀帝却死活把他拉住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他在昊城戍卫,他也只能让手下的猛将代为前行,自己在昊城中和众大臣谋划了几日,除了僵持在宁城的大部分军士,现下还能调来戍卫昊城的就只有各地的散兵。
但有胜于无,元怀帝立即就下了令旨。
李榭收到下旨的消息时狠狠地怔了怔,如今才迈入十月,但上一世去请援兵时,已是十月末,不说他算着时间的伤势才好了大半,他之前安排着的力量,大半都还在路上,昊城封城之后,怕是没几个进得来的。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就习惯性地敲了几下桌案,才敲了两下,手边就摆上了一盏茶,正是他惯饮的偏凉的温度。
他偏头看了眼坐在桌案一侧的人,她正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书册,才不过八岁稚龄,侧脸的弧度就有些勾魂夺魄,额上覆着薄薄的一层刘海,像是鸦羽的长睫一下下像是在轻盈地舞蹈,挺巧的小鼻子,红润的嘴唇自然就保持着上翘的弧度,光洁的下巴翘起一个精致的弧度。
果然是张美人脸。
李榭又敲了下桌案,让沉浸在书册中的人将视线投到他身上,“近日城中颇乱,没事不要出门走动。”
前一世时,昊城被围后,缺食的平民闹起过几次动乱,好几位高门贵女就都折在里头。
她在大司马的府上是不用担心,但在外就怕是成了众矢之的了。
静好点了头,低头又接着看书,还没看几个字,手上的书就彻底被人劈手夺了去,连贯着动作就被扔进了远处的炭盆里,眨眼间就被舔上了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