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大人你要冻着了,可是要连累我们挨上面训斥的,赶紧穿上吧,算我们求你了,你要吃鱼,让职下跳进江里去捕,也比你亲自下水强啊!”周师德忙从差役手里接过厚布袜与乌皮靴走到林缚身边递过去。
“不试试江水温寒,哪能叫你们先下水去?”林缚满脸笑容,觉得腰间佩刀碍事,解下来放石头上,又抬头跟长孙庚说道,“米仓里有些烂米,我拿来当鱼饵洒在浅水里,这江鱼也笨,吃食都忘了我有网兜等着他们……”
“大人英明……”长孙庚冷淡的说道,这时候大木桶里溅出一蓬水珠来,长孙庚探头看了一眼吓一跳,十几条尺把长的白花花江鱼将大木桶挤得满满当当,心想这新上司到底是举人出身还是打鱼的出身?
林缚穿好鞋袜,站了起来,看着不当值的吏目都赶到江边来,将腰刀拿起来系在腰间,说道:“新官上任总要点三把火,我也有我的新规矩……”
长孙庚、周师德、江进等人心神一凛,不管林缚要说什么,都肃手恭立,静待训示。
“从今之后,烂米不得杂入米粮之中蒸给犯人食用,你们要吃,我无所谓,我也不想吃,”林缚便像当平时事一样的吩咐道,“还有,每餐供囚汤水,每桶需要加油一勺、加盐半勺、菜蔬加倍,不得克扣。今日所捕之鱼,一半供囚犯,一半供狱卒……”
周师德、长孙庚等人都连声应好,这又能算什么新规矩,即使将来米粮油盐有什么不足,也是这个新上司跟上头哭穷去,要宣抚使司增加定额。
“还有一事,就是今天要辛苦诸位将众囚都移到乙字监房去,你们每日都在甲字监房里转悠,都不觉得那里恶臭难忍吗?囚每多病,多半出于此,另外,我看仓里草毡有多余,就再给每囚多发一条草毡夜里御寒……你们先去给众囚开餐,餐后使之到院中休息,然后再换监。”
众人见林缚只是惘囚换监房,虽然麻烦些,所谓新规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都应好回去照办起来,也没有注意到林缚的家仆随午前来岛上的船离岛而去。
长孙庚午前将两百多草毡都发给差役去准备乙字号监房,他将仓中烂米数量统计了一下,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量,这是很大的亏空。
囚粮里混有烂米,也不是他们的责任,而是前往宣抚使司粮大仓领囚粮时给强制搭配的,其他的也多是杂粮,这其中的差利,都是给宣抚使管大仓的仓大使贪去了,他们也无可奈何,申斥也没有用。
长孙庚心想林缚即使没有彻底整顿江岛大牢的心思,但他心里总是惘囚的,将烂米去除,添油加盐、更换监房,加一条草毡就能让囚犯的生活得到极大的改善,但是因此形成亏空却是头疼的问题,他拿着账簿到正厅去找林缚,林缚正坐在正厅里的书案后听周师德、江进汇报狱中武卒防守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林缚问长孙庚。
长孙庚也不管周师德、江进在场,径直将亏空报给林缚听:“仅烂米一项,每年就要有一百多石的亏空;油盐一项看似小事,但是真要每桶汤水加油一勺、加盐半勺,亏空却与米粮相当;菜蔬加倍的话,亏空再加一些……”
“每年大约需多填一百两银子进去,对吧?”林缚抬头问长孙庚。
“……”长孙庚没想到林缚早就将账算得清清楚楚,心里他拿了账簿多半没有睡吧,点头说道,“差不多,葛大人在时,为弥补亏空,便狱卒用餐,也是要一比八杂进烂米的。”
“行,我知道了,”林缚不置可否,说道,“监房应该开饭了,我们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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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治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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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他们走进监房,还是跟昨日那样死气沉沉,那些坐监囚犯都垂头丧气的各自坐在监房角落里。空气混浊,大概是班头知道林缚的喜好,监房里的恶臭气比昨日稍淡了一些,应该有过粗略的打扫。
狱卒将剔除掉烂米的米饭以及加足油盐的鱼菜汤拿木桶送来,经年没尝过油荤的囚犯们闻着香气,像是饿了经年的饥虎,顿时都涌到牢门口来张望,眼里放出渴望的光芒。
周师德也知道讨好林缚,拿着铜勺敲着木桶,大声说道:“新任司狱林大人怜悯诸位,今日特立下新规矩,烂米不再入食,汤水每桶各加油一勺、加盐半勺,今日汤中鱼肉也是林大人不顾江水刺寒亲自下江捕捉。餐食之后,先放尔等到院中吹风,再换去干净乙字监房,每人添草毡一条御寒。你等好感恩戴德,好生坐监赎罪,再有妄图滋事甚至逃监者,必严罚不怠……”
这监牢中囚犯每日所求甚微,只要有一点改善,都觉得是奢望,哪里想到新来的司狱刚来就给他们立下这么好的新规矩。周师德提醒他们感恩戴德,当下就有几人在牢门前跪下,嘴里喊:“多谢大人可怜……”在封闭的牢中,情绪的传染是非常迅速的,有几人跪下谢恩,眨眼间所有监室牢门前都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即使有囚犯不想跪下,也会迫于从众的压力跪下。
“送餐吧……”林缚挥了挥手,吩咐狱卒给众囚开餐。
这牢中所囚都是“作奸犯科”之人不假,但是大越朝有拿钱赎坐监罪一说,关押在这里的囚犯绝大多数是拿不出钱赎罪的穷苦人。他昨夜翻了一夜的名册,这些囚犯中,有偷窃劫径者、有奸/淫妇女者、有滋事斗殴者、有妄议朝政抗法者,不过大半囚犯却是因为缴不起地租以抗租之罪名给送来坐监的破产农民,他们缴不起地租,自然也缴不起赎罪钱。也有像钱小五那样借了高利贷还不起给债主揪来吃牢饭的破产市井苦民。
这些囚犯感恩是一回事,一见开餐有好饭与鱼菜汤吃,都馋得要老命,满监房里都是吐咽口水的声音,声音之大,吓了林缚一跳。
林缚与众吏目都站在监房中间的走廊里,众囚犯倒也次序井然,只是一餐食毕,平时觉得难入口的囚钣,今日却觉得远远不够,囫囵吞下,腹中饥饿仍在,贪婪的看着走廊里的装汤饭木桶,喜欢能再添一碗。
这会儿,狱卒将空木桶撤出去,众囚犯才知道这一餐是结束了,就期待起下一餐来。
林缚这才出声说道:“这鱼肉好吃,是我今日下江去捉,这时候江水是有些冷……”他这句话一说,牢门前又黑压压的跪到一片,他挥了挥手,不让众囚发出杂响,朗声说道,“你们若想每餐都有鱼肉吃,你们当中就要有人愿意为众人在这些寒冷天气下水捕鱼!你们给我推举十人出来,第一要不怕江水寒冷的,第二不要滋事生非妄图逃监的。尤其是第二点,你们大家都要给我记住,捉鱼之时若有一人妄图逃监,捉鱼之事,从此就不再提,新规矩也尽数废掉。推举捉鱼之人,事关大家切身利益,要记住断不可推举奸滑之徒……”
“我,我,大人,小的从小都是打鱼出身,也不怕江水寒冷……”
“我,大人,小人也不怕水冷……”
林缚虽说要众囚推举,但是众囚都争先恐后的自荐。
谁要是长年累月的给关在几步见方的囚室里,要是能有机会出去透口气,谁会在乎江水寒冷?再说捉来鱼是添餐的。
“嘭,嘭,嘭,”监房班头拿戒棍敲击牢门,让众囚安静些,“林大人的话,多会的工夫,你们都不听了,老实些!”
“先开牢门将众囚放到院子里去,选人之事就在院子里进行,要他们推选出二十人出来,我们从中再严格挑选十个可靠的人选使用,”林缚吩咐长孙庚、周师德及众班头,“乙字监房,你们要抓紧时间准备起来……”
长孙庚看着狱卒看管着众囚老老实实的到院子里去放风,按照旧规矩,囚犯每月逢初五、十五、二十五才许放到院子里透气,但是这时候没有人会来跟林缚提醒这旧规矩。何况林缚早晨在江边都明言他要实行他的新规矩了,只要不触及他们吏卒的利益,他们又怎么会触新上司的霉头?至于新规矩将形成的亏空,也是新上司头疼的事情。
长孙庚没有其他事情,就跟着林缚到院子里盯着众囚推选捕鱼的人手。这也是预防牢头狱霸搞串联,毕竟能出监房透气对这些给经年关押的人来说是非常难得透气的机会,可以说是一项大福利了,有时候人宁愿从事苦役,也远远强过给长年累月关在狭小的牢房里。
周师德则去负责布置乙字监房的事情,事实上,内外监共五栋监房,狱卒两百多人,囚犯也就两百多人,腾监换牢之事轻而易举,只是这等简单之事,却从来都没有人想起来过,只任甲字监房使用近十载,卫生状况变得极糟糕,充满着霉变的味道,囚犯关在其中也容易生病。
众囚犯哪里经历选举的事情,到院子里放风本来就兴奋,推举捕鱼人也乱糟糟的,所幸有众武卒弹压着,吵闹杂乱不可避免,但是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林缚就站在场院里盯着,也没有人这时候犯忌讳胆大妄为搞串联,折腾了近两个时辰,这边推选了二十人出来,周师德那边乙字监房也准备齐当,开始给众囚犯换监房。
林缚让班头将推选出来的二十人当独关在两个监室里,又各派两名狱卒一起住进去,在确定最终人选之前,防止这些人搞串联。
监房这边开始开晚餐,林缚让长孙庚将这二十人的名册挑出来,拉着长孙庚、周师德以及五名监房班头一起到司狱厅前院商议捕鱼的人选。
长孙庚、周师德等人虽然觉得放囚犯到江边捕鱼有风险,但是觉得林缚选人之法也很谨慎,再说林缚拉他们一起商议,也觉得受到重视,心里想着才十人放出来也容易控制,不妨试一试,也十分的热心帮着林缚选人挑人,从入狱罪名、入狱后的表现等等诸多方面考虑去挑选放心的手。
第二天,林缚依旧亲自到江边捕鱼,长孙庚、周师德再没有眼色,也巴望着跟过来要跟林缚一起下手,他们都是儒士出身,哪里受得到冰寒江水,在水里站了片刻,实在受不住,连上了岸帮着林缚提篓拿靴,守狱武卒要来帮忙,林缚拦着不让:“你们职责是卫护大牢周全,捉鱼之事,跟你们不相关……”只让两个身强体壮的班头在浅水里帮他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