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2)

他开始拾起了铁锹来,找了个地方挖坑。

他挖得不算快,跟先前在刘家新宅工地里翻找厌媒时的干练劲儿完全没得比,因为他知道,每快一下,自己距离死亡也就更近一点。

给自己挖坑,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崩溃的事情。

小木匠也不例外,而在挖坑的过程中,他的思绪万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来。

他遇见他师父的时候差不多有五岁了,五岁之前的记忆,对他而言,其实是很模糊的,他大概是三四岁的时候没了爹娘,被人赶出了门,随后有了大半年流浪的日子。

那段时间的记忆是模糊的,小木匠每每回想起来,都感觉自己仿佛一条野狗,到处乞讨。

他吃着残羹冷炙和野果,有时候甚至还会跟野狗抢吃的,脑子里除了饥饿就是饥饿。

以及寒冷……

现在回想起来,他能够活下来,并且碰到他师父,简直就是一场奇迹,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后来一身脓疮、奄奄一息的他遇到了鲁大,也就是他的师父,跟着学手艺,学本事,越是懂事,越知晓自己能够活下来,是多么的幸运——倘若他继续流浪下去,无外乎几个结果:要么饿死、冻死、病死,跟那时节无数的饿殍一般,要么被花子帮的人看中,搞残疾了,弄到大些的城里头去乞讨……

反正是没有什么活路。

至于被人家户收养,这简直就是一种奢望——那个时候一身脓疮、满是恶臭的甘十三,别说普通人家,就是人贩子,都是瞧不上的。

鲁大在小乞丐甘十三即将暴毙路边的时候,将他收留,帮着他治病,又传他一身本事。

倘若不是因为鲁班教一直背负的“诅咒”,而且甘十三的命格又太薄,说不定他就改了姓,叫做鲁十三了。

这是天大的恩情。

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划过,即便是被连累到了今天这地步,回想起师父来,小木匠的心中都是充满感激,而没有任何的埋怨。

只可惜,这万恶的世道,让人活不下去啊。

他就要死了。

想起这事儿,那挖坑的铁锹都有些挥不动,而旁边的凶脸汉子虎逼也并不催促,他似乎很乐意瞧见别人在临死之时的表现,对于小木匠表现出来的恐惧、害怕、不舍和难过,他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享受,脸上甚至会露出残忍的微笑来。

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他的时间也很宝贵,瞧见小木匠的动作越来越慢,他却是收了刀, 摸出了一个竹筒子来,递到了小木匠面前。

小木匠有些愣,说这是什么?

虎逼舒展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横肉,尽量让自己显得慈眉善目一些,然后咧嘴说道:“是酒,你喝一口,上路的时候不会太冷。”

小木匠接过来,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拧开竹筒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入喉,顿时就如同火焰一般,从喉咙直接流到了胃里去,一股灼热的热意升腾而起,小木匠给呛到了,咳嗽了两声,满脸就变得通红起来。

他说:“好烈。”

虎逼问他:“上好的苞谷酒咧,当然烈啦——再喝两口?”

小木匠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烧得慌。

虎逼将竹筒接了过来,放到了一边,然后对他说道:“你去旁边歇歇吧,我来挖。”

他如同老朋友一般地接过了铁锹,让小木匠站在一旁,随后他开始挥舞起了铁锹,一边铲土,一边说道:“你在旁边乖乖待着,别让我难做,咱们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同门,安安稳稳地去,总好过闹得一地狼藉,你说是不?”

这虎逼给小木匠的印象,就是个杀人越货、煞气凛然的狠角色,属于那种一言不合就开干的那种凶人,没曾想这会儿倒是客客气气,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不过小木匠并不会异想天开地觉得,面前这汉子会放过他的性命。

他只是不想太麻烦,搞得自己难收拾而已。

经过先前与虎逼的拼斗,小木匠完全没有逃脱的想法,因为逃也是没有用的,只有麻木地看着那家伙一下一下的挥土,不多时,一个能够埋下人的土坑就弄好了。

虎逼用铁锹将坑底拍了个结实,随后跳了上来,对着小木匠说道:“你,躺到草席上面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冰冷,仿佛没有情感的铁块。

小木匠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他有些木然地走到了草席边儿上,看着这一卷草席,闭上了眼睛,身子开始忍不住地颤抖。

渐渐的,他的拳头最终还是握紧了起来。

虎逼瞧见了,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到底还是不给面子啊……”

他将手往腰后的苗刀摸去,而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穿蓝色短褂、头包帕子的瘦高汉子走了过来。

那人先说了一句苗话,瞧见两人听不懂,于是用西南官话说道:“两位,打扰一下,乾城县怎么走?”

第十三章 所谓无巧不成书

虎逼打量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这是一位个子很高的青年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长相俊朗,朗目疏眉,细形长耳,双臂略长,脚下穿着草鞋,头上包裹粗布,虽作苗人打扮,但论个头和模样,却有点儿类似北方人。

真是个大个子!

那人显然经过长途跋涉,脸色略微疲倦,裤脚下也多有泥迹草渍,但气色却十分不错,整体看上去很是硬朗,英姿蓬勃,双目有神,看起来是个穿山走林的苗家郎,端的是一表好人才。

虎逼着急处理小木匠,不想搭理,指着乾城县的方向说道:“往前走,出了林子,再走小半天就到了。”

这苗家郎十分客气,拱手道谢:“多谢指点。”

说罢,他转身离开,然而没有走几步,却又折身回来,朝着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冒着冷汗的小木匠问道:“小兄弟,冒昧问一句,你身体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这么阴凉发冷的地方,你还一直在冒汗呢——你别多想啊,我是个行脚学医的,会点看病的手段。”

小木匠看向那人,瞧见他双目清明,脸上带着让人亲近的笑容,差点儿就要呼救了。

然而很快,他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摇头说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