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四曰下午两点半,老南昌赣西商会。
坐落在县前街与环湖西路拐角的赣西商会建筑风格独特,宽敞的铺面和摆放有序的商品很吸引人,来来往往的顾客不乏金发蓝眼白皮肤的各国商贾,一群伙计在两名管事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迎来送往,脸上堆着笑,客客气气的,但只要细细一看,就能看到管事和伙计的笑容有点儿牵强,眼里露出丝丝担忧。
装修精美的二楼客厅中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火锅滋滋作响,香气四溢,七八碟精美的食物没吃掉多少。桌子四周坐着赣西商会会长高安籍的老赵和他的助手钱掌柜,还有两个身穿便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此人正是劳守道手下得力干将、留守老南昌的警卫旅旅长孙小旺上校和参谋长叶清风上校。
这餐酒却是从昨晚上喝到现在的,桌上的菜式换了一轮又一轮,酒也喝下了四五瓶,说起来恐怕没有一个人相信。孙小旺仍然神色轻松,不住地向双眼浮肿的赵掌柜敬酒,叶清风笑容随和,低声与儒雅斯文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的钱掌柜低声闲聊。赵掌柜挤出的笑容非常勉强也无可奈何,醉了两次的钱掌柜明知道二人的来意和所要做的事情,实在没办法,干脆也不着急了。
赵掌柜终于忍不住把话挑明:“孙老弟,赵某知道你们的好意,可是也不用待在我这儿连喝一天一夜吧?快回去吧,我们俩都累坏了,再这么喝下去累不死也醉死了!”
钱掌柜和叶清风停止说话,全都望了过来,孙小旺放下空杯,莞尔一笑:“不急,不急!都说赵兄是整个江西商场中最有礼仪、最有耐心的大老板,就连咱们道爷都对赵兄刮目相看啊!
小弟昨天说来找赵老板喝酒时道爷就吩咐过了,决不能说粗话,更不能惹赵兄生气,小弟照办了,自觉也做得不错!赵兄不用担心,我们会走的,大概明天上午小弟和清风老弟就可以离开,到时候你再睡个够……赵兄这酒可真香啊!得自于大山里的野蜂巢,喝下两杯全身发热,精神抖擞!好东西,来,咱们哥儿俩认识几年了,第一次凑在一起这么近喝酒,难得,难得……”
“慢点儿,慢点儿……赵某实在是不胜酒力了。”
赵掌柜一张脸满是苦涩,抓住孙小旺粗壮的手,低声问道:“孙老弟,你直说吧,要愚兄怎么做你才满意啊?”
“我不说过了吗?陪小弟喝到明早就行了,小弟这辈子忘不了赵兄的恩情的,时间还早,赵兄可不能扫兴啊!”
说到这儿,孙小旺手腕微微一抖,就把赵掌柜的手掌弹开,转而抓住身边钱掌柜的细白秀气的右手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钱掌柜的手相绝好啊!小弟跟随我家道爷几年,也学到了一点儿相术,可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一只手,好!只有一点可惜了,大家看……钱兄右手这个拇指、食指和中指微微有点变形,这么一拼拢,啧啧,看出来了没有……真没看出来?那我就献丑了,哈哈!这三个手指的印迹,肯定是经常玩某种比酒瓶盖子大不了多少的圆形物件留下的,时间长啊!比如那种能发出‘嘀嘀嗒嗒’声音的按钮,要是没有这个印迹,钱老板这辈子绝对财源广进、平平安安,小弟说的对吧,钱老板?”
赵掌柜和钱掌柜相视苦笑,知道自己的任何事情已经尽数在人家的控制之内,孙小旺的话虽然拐弯抹角,但是等于直接告诉两人:你们的情报站我很清楚,钱掌柜的发报收报身份我们也知道,只是不愿为难你们罢了,在明天上午之前谁也别想轻举妄动。
赵掌柜长叹一声,对武功高强藏而不露的孙小旺竟生出几分钦佩之情,他与孙小旺认识快三年了,只知道孙小旺是个雷厉风行敢打敢拼、令黑白两道无比敬重的将才,但没想到孙小旺竟然拥有如此的耐心和城府,加上一旁足智多谋、话语不多像个教书先生的参谋长叶清风,赵掌柜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办法对付两人,人家这么些年和睦相处事事予以方便,更没有为难或者点破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取缔或出卖这个重要的情报站以及各地情报点,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想到这儿,赵掌柜干脆横下心来,主动倒杯酒给孙小旺,自己也随即满上:“孙老弟,实说了吧,这两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连虎头将军昨天下午也抢夺九江的各种车辆飞速赶了过来,马不停蹄登上二十多辆大卡车转眼间向东南绝尘而去?为何这么多的飞机飞抵北面的机场,下来那么多冷着脸带着十几头高大凶悍军犬的军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天上飞机飞来飞去,地上蒙着篷布的大卡车和新改装的中型越野车没曰没夜穿梭于南昌各地,别说老百姓吓着了,我们也都很担忧啊!”
孙小旺停了一下,望向叶清风:“清风,道爷说过了,要是赵兄问起就坦率的告诉他,不问就算了,如今既然问起,你就直说吧,反正多年来都是亲密无间合作愉快的老朋友,对咱们江南集团帮助也不少,这事总归会让赵兄知道的,早点儿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叶清风点点头:“那么小弟就直言了!我们老大昨天上午开飞机,掉到广昌境内金华山一带的深山沟里了……”
“什么?安将军他……人没事吧?”
赵掌柜吓得站起来着急万分,钱掌柜震惊之后长长叹息,嘴里猛叨念几句我说呢、我说呢。
叶清风点点头:“昨晚入夜才确定的消息,这个时候,要是赵兄把我们兄弟调动兵力的情况发回你们总部去,我们老大还能安然回来吗?就算贵部上上下下没什么误会也没出什么意外,我们老大最后能安全回来,这面子也损完了,咱们安家军十几万弟兄的面子不好看啊!所以我兄弟俩不得不来这一趟,请赵兄、钱兄海涵,等事情过去了,道爷会同意赵兄那个请求很久的要求,送几箱新出的特效药以表谢意的。”
“不不!不需如此客气!”
赵掌柜来回疾走两圈,回到桌旁:“还不如让愚兄把实情电告家里,说不定家里弟兄们还能帮上安将军大忙!何况安将军在我们心里本身就是值得钦佩的人,我们家里上上下下都很感激他!”
孙小旺斜眼望着赵掌柜:“赵兄敢担保?在你们家里,赵兄的地位比得上李霄龙吗?或者比得上你们家里那些早就与我们老大称兄道弟的黄埔毕业将领?李霄龙贵为师级将领,在你们那个吵吵闹闹的家里屁话都说不上,赵兄的话你们家里能听得进去?别傻了,赵兄,你的心意咱们领了,到此为止吧,来!喝一杯,喝完屁事都不用烦了。”
赵掌柜和钱掌柜面面相觑百感交集,他们不知道孙小旺怎么会知道自家这么多内幕,细细一想孙小旺的大实话,两人只好再次坐下,垂头丧气地端起酒杯。
相距不到一公里的荣军小区,院子深处凤岗下的地下指挥部里一片紧张忙碌,电报的嘀嘀嗒嗒声响个不停,隔壁隐隐传来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劳守道、张弘栾两位老将相邻端坐在大型沙盘边上,一群弟兄笔直地站在四周,一个作战参谋在尹继南的解说下将一面面写上编号的小旗插在沙盘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沙盘,喘气都不敢大声。
“……朝天坪下的断肠崖飞机残骸得到确认,丁志诚分队在崖下的大树上找到了几小节降落伞的伞绳,树梢上挂有三片撕下来的降落伞布条,地上没有发现血迹,但有众多杂乱的脚印,其中有个重要发现,就是脚印中留下两个很清晰的步枪枪托形状的印迹。可以肯定,我大哥在此跳伞并被人带走,而带走我大哥的人这么多还有武器,除了红军没别人了。”
众人频频点头,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安毅没事,全都兴奋得嚷嚷起来。
“肃静!像话吗?”
老道大声呵斥,扫视一圈,看见个个闭嘴低头,这才敲敲沙盘边沿的结实木框:“接着说!”
“是!”
尹继南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继续说道:“如果我预计不错的话,丁志诚分队已经与各分队进行了无线电联系,胡家林分队在东北方向,距离丁志诚分队不到十公里,宗行真分队在西南方向,距离是八公里左右,跟随在丁志诚分队后面两公里的是四十四军两个支援分队;夏俭和李福强的侦察分队在西南偏东位置,进入得比较深,已经到了红二十九团阵地偏北三公里处;顾长风分队在这儿,不知为何他们竟然越过丁志诚分队几乎十公里,却没发现坠机地点……齐修平分队在这里,相互间的距离都在十公里之内,考虑到高山峡谷对无线电信号的影响,齐修平分队携带的大功率电台很可能跟随丁志诚分队。
各分队目前都配备了两匹军犬,扇形搜救面积约为五十公里宽度。具体情况需要等稍后的前方电报,完毕。”
众弟兄长出了口气,张弘栾如释重负,欣慰地握住劳守道的手:“道兄,万幸啊!万幸!道兄神机妙算,人缘广博,这回终于不那么担心了!”
劳守道用力咽了下喉咙,满脸感慨地回答:“老弟,我这心这时才算踏实些了,算归算,可看不见啊!要不是得益于广昌的两个采药乡亲回镇子传出消息,愚兄的人缘再怎么广博,也无法在赣东南方圆千里的千山万壑确定大致地点!还是这小子有福分,命格不错,总能逢凶化吉,唉!倒是把咱们两个老家伙的心给伤透了!”
“哈哈!安贤侄洪福齐天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张弘栾情绪大好,笑声洪亮了很多。
“报告:好消息,顾长风小组急电:在军犬帮助下已发现安司令留下的特别标记,并找到安司令昨夜栖身之洞穴,以及安司令飞行服上的铜质拉链头!方位在这儿……”
“继南,快标出来!”张弘栾兴奋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