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一艘黑色的战船靠岸的瞬间,整个港口都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沉默地凝望着它在昏暗中投下的尖锐轮廓。
有带着浓厚腥气的冷风从远方吹来。
兰斯洛特捂住嘴,压抑地咳嗽着,许久,用手帕拭去了指缝中的血。
低沉的叹息声从身边响起。
梅菲斯特伸手,将一个小巧的暖手炉递给他。兰斯洛特没有拒绝,捧着那个暖手炉,脸色就变得稍微红润了一些。
“你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梅菲斯特的盲眼似是落在了他胸前,隔着衣服,便看到了那一道缠绵肺腑的陈年旧疾,“医生应该告诉过你,不该出来的。”
“凡事总有例外。”
兰斯洛特摇头,凝视着沉寂的黑影,轻声呢喃:“我想看看他,很想。”
“兰斯洛特,来这里的所有人都想。”
梅菲斯特那没有光亮的浑浊眼瞳凝视着前方,却像是将一切都落入了眼中。
那一双盲眼俯瞰着人群,看着那些平民、贵族、商人和士兵,一一分辨着他们的面孔,便像是看到了心中所想。
“有的人是处于尊敬。”
“有些人是为了立场。”
“有些人想要作秀……”
他停顿了一下,盲眼落在港口的最外侧,那绵延至道路尽头的涌动人潮之上,那浑浊的眼瞳中便浮现了一丝感叹与敬畏。
“而有些人则是来觐见传奇。”
那一瞬间,低沉的声音响起。
首先是钢铁装甲的枢纽摩擦所迸发的低沉余音,紧接着是铁靴踏在甲板上的铿锵回响,成百上千的人汇聚成军团,集结成阵列,向前推进,演变为浩大轰鸣。
死寂的海水在那声音之前动荡,掀起阵阵波澜。
肃冷的海风席卷,将那些努力挤出笑容的面孔吹得发白。
那些涌上前来,想要第一时间表现自己、展现友谊的人们愣住了。
在那声音中停顿在原地,忍不住想要后退。
因为在风灯的照耀中,赤红旌旗再一次被执起,圣徽在风中漫卷,向前。
两列被妖魔的鲜血染成漆黑的装甲骑士从缓缓开启的大门中走出,在灯光的照耀下,那钢铁的面甲倒映着寒光,如此狰狞。
魁梧至非人的教士高举着赤红色的旌旗,在最前方开路,他们头戴着锁链兜帽,教袍上却覆盖沉重的铁甲,随着低沉的脚步,甲叶摩擦,便发出的铿锵的回音。
那引路的教士一路笔直向前,就像是丝毫没有看到迎上前来的欢迎者们,速度毫不见减缓。令那些十足热情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难以为继。
凑上前去的人手忙脚乱地后退,热情的欢迎气氛被踏破了,沉默又尴尬。
“这……是怎么回事儿?”
几位贵族代表擦拭着冷汗,互相看了一眼,有人被推出来,勉强地鼓起勇气,迎向引路的教士。
可那推进的行列却丝毫不曾停止,缓缓向前,令那拦在前面的代表愣住了,脸色越来越白。
直到最后,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高举旌旗的教士垂下眼睛,似是打量着他。
在黯淡灯光的照耀下,那魁梧的教士投下了浓厚的黑影,覆盖在那一张惨白的脸上,令他忍不住吞了口吐沫,勉强地笑了一下:
“在下是阿瓦隆首席……”
“汝当俯首。”
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在逆光的模糊轮廓中,似是有肃冷而漠然的目光投下,带着如铁的威严,压得他难以维持脸上的微笑,冷汗从额头上渗出。
他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一双眼瞳。
教士收回视线,冷淡地宣告:
“——敬畏神明。”
在死寂的寒风中,唯有圣徽在旌旗之上猎猎作响。
隐约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
在所有人的凝视中,那一道消瘦的身影从昏暗中走出,踏着净化者们铺平的道路,走进的黯淡的灯光之下。
死寂中,呼吸声也消失不见了。
只有隐约的脚步声回荡。
钢铁摩擦的轰鸣中,装甲骑士们半跪在地,向着主宰者们低下头颅,而就在那教士们的拱卫中,消瘦的年轻人走下了战船,踏上港口,在寒风中向着掌心哈了口气,搓着双手,似是不习惯冬季的寒冷。
青金纹饰的圣带从他的肩头垂落,落在祭衣之上。那不是大主教们最爱的深红,而是带着幽深色彩的紫。
在摇曳的风灯照耀下,白发被风吹起,在宛如燃烧的水银。
在寂静中,他站在岸上,凝视着这一座暌违已久的城市。明明只是四个月的短暂道别,可是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很多东西都被改变了。
往昔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
可它骨子里的东西却依旧未曾改变
阿瓦隆……
“终于回来了。”
叶青玄轻声呢喃。
在飘扬的赤红色圣徽之下,他俯瞰着人群,抬起手,一如当年驾临这里的皇帝,向着凡人宣告真理。
“——神佑安格鲁。”
于是,宛如海啸的欢呼声响起。
人潮涌动,宛如沸腾。
无数混乱的脚步踩得大地都震荡起来,尘埃飞起,在空中动荡着,在那无数人的呼喊中颤动。
狂热的人群凝视着那一轮圣徽,和那年轻人的身影,挥舞着手臂,涌动着上前,一次次地试图越过禁区,不论外围的卫兵如何阻拦。
无数人高举着手中的风灯,挥舞着手臂,向着叶青玄呼喊,用尽所有的辞藻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