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1 / 2)

跟楼下相比,三楼仿佛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没有来往的住客,没有喧闹的小厮,就连流焜身边伺候的从侍,也隐在了暗处。

“姑娘。”现身出来的从侍头稍稍低着,姿态恭敬,声音极低:“公子才歇下,姑娘若是想进屋,请容臣提前通禀一声。”

“应该的。”南柚眼睑微垂,声音轻柔。

没过多久,那从侍轻手轻脚地合上门,退出来,面露难色:“姑娘,我们公子今日身体不适,暂不见人。”

如此明晃晃的闭门羹,其实在意料之中,但南柚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蹙了下眉。

身份使然,她并未做过此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就此作罢,还是稍作争取。

“你们在下面等我。”半晌,南柚侧首,对孚祗和随行的月匀说。

而后,她行至紧闭的房门前,就在那名从侍绷紧了身体,以为她准备强闯的时候,南柚终于动了动唇,望着门框间的缝隙,道:“万妖录已认主,它在我的手上。”

语毕,四周一片寂静。

屋里也未有任何声响。

那从侍见状,斟酌好言辞,想好言好语劝南柚下楼去,但还只来得及咧了下嘴角,紧闭的房门就嘎吱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

“姑娘请。”那从侍便吞下到了喉咙口的话,从善如流地做了个引领的手势。

南柚眼底浮现出复杂之意来,但又很快沉了下去。

屋内是极致的黑暗,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草药味在下一刻溺进鼻腔,分明还未看到药碗,但舌尖仿佛已苏醒了一层苦的记忆。

南柚眨了一下眼,很快适应了这个环境,同时看清楚了床榻上歪着的小孩。

流焜很警惕,毫无遮掩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防备的姿态,像是被敌人闯入窝巢的小兽。

他先天不足,亏损严重,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全靠一副骨架在撑着,又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他的肤色极白,随着南柚的靠近,小孩的手背搭在床沿,绷出了一条条细细的青筋。

南柚止住了脚步。

“你来做什么?”流焜另一只手放在锦被中,悄无声息地握住饮过血的利器秘宝。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直入正题,流焜神情萎靡,又表现得十分不耐。

他现在的状态,比那日在晚宴上呈现出来的还要糟糕许多。

南柚曾听星主唏嘘着说起过,似流焜这种先天血脉受损的,无法聚集灵力不说,而且身体极差,偶尔的伤风头疼,也能成为一场酷刑,恍若凌迟,能活到现在,一次次从鬼门关闯过,只能说他的出身不错,妖界有足够多的天材地宝为他续命。

除此之外,他还经历过刺杀。

他出生那几日,妖界经历过一番彻底的血洗。

当时对南柚舅母暗中下药动手脚的,是她舅父的一名宠妾,此事一出,澹台家家主亲自上门,妖主震怒,两人下令封宫彻查,所有人不得出入半步,那宠妾自知死到临头,各种诡辩叫屈,但当时那种情况,已经轮不到流襄插手了。

最终,那名宠妾被下腰斩极刑,神魂俱灭,四海八荒为之侧目。

澹台家家主本欲带回南柚的舅母,但流襄悔恨交织,坚决不肯,以真身受雷刑,并且做出了种种退步,甚至把两个孩子都搬了出来,此事方才作罢。

为此,流襄将永世无缘妖主的位置,他的嫡长子流熙,将在妖主退位后,隔代继承祖父的位置。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宠妾尚有亲眷逃脱,在流焜千岁之时,潜入宫中暗杀,并且几欲成功。

从那之后,本就阴沉的小孩性格更加怪异,听不得半点响动,警惕心高得不行,不论熟人生人,皆不可近身,到后来,被几名世家子弟嘲笑过之后,就连话也不肯说了。

这本是一个曲折离奇,离南柚无比遥远的故事,但它的影响,却又真实呈现在了南柚眼前的小孩身上。

“我甚少与三表弟见面,但听小六与大哥哥常常说起,因此好奇,今日出宫,特来探望。”南柚也不恼他的态度,温声说明来意。

“万妖录在你手上。”流焜紧盯着她,语气笃定,声音基调却没有变化,南柚甚至能隐隐听出来一种厌恶。

若是照南柚从前的性子,此刻就该转头摔门就走。

不,她根本就不会进这扇门。

但现在,她却只是盯着小孩看了几眼,在流焜发怒之前收回目光,自己找了条雕花玫瑰凳坐下,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稚嫩抱怨:“才多大的人,怎么说话跟个小老头一样,一点也不可爱。”

流焜鄙夷地垂下眼睑。

可爱。

可爱的人哪能活到现在。

“你要是不想说,就出去。”他不想扯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题,直接冷声下了逐客令。

南柚从未接触过如此难沟通的人。

“你想知道什么?”南柚笑意稍敛,“我能查出来的,都可以告诉你。”

流焜的视线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恢复血脉。”

南柚呼吸蓦的放轻了一瞬,半晌,摇了摇头,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小孩紧紧抿了下唇,眼里的光随着她这几个字眼,渐渐暗了下来,又成了一潭幽静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