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家庭, 他们的相遇,连他对她的称呼“阿岚”,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方岚心中霎时燃起了斗志, 仿佛看到了解开谜题的希望,立刻继续回忆道:“詹台第二次用白骨梨埙,是我们被困在香港闹鬼的男厕所中。”
那一次,她仰面躺在洗手间铺满马赛克的地上, 背后冰凉,昏迷的时间比第一次还要更加漫长。
方岚像是漂浮在天空之上,俯视着白骨梨埙中她自己的记忆。
而她在那一次, 看到了他们毕业之前的那段时间,还有那一场改变了一切的车祸。
她陪着幼卿回家吊丧,而幼卿沉默着坐在黑暗的客厅中,感受到她坐在他身边,轻声开口说:“我谁都不怪,我只怪自己。”
车祸真的与她有关!方岚的心霎时揪紧,否则幼卿何必特地与她解释他不怪她?
幼卿逃避着她的目光,冷冷清清的声音继续说:“我只怪我妈,听说幼这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曲折,没有一笔横平竖直。我的命不好,总想怪她非要给我取这样的名字。”
“陆幼卿”的名字当中…真的有一个“幼”字!
“你说得对,”老林轻轻叹息,“无论陆幼卿的真正名字是什么,如果在白骨梨埙的记忆之中,你们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那么他的名字之中,必然如你所说那样,有一个幼字。”
还有什么?方岚拼尽全力地回想,除了这些,她还曾经见到了什么?
大学毕业之前,她签约在广州,而他选择签约去深圳的一家公司,两人发生争执之后,幼卿最终无奈地对她说:“你说去云南,就云南吧。”
还有,还有詹台最后的反抗,带着她在内蒙草原上逃亡的时候,他为了让她不要察觉出他们逃亡的真相,一次又一次对她用起了白骨梨埙。
而在那一段记忆中,她看到了她和陆幼卿并肩走在白墙青瓦小桥流水的丽江。
他们真的去过丽江?!方岚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攥紧,紧张地不能呼吸。
而她也曾在白骨梨埙之中亲眼看见,那天晚上在客栈的阳台上,孤傲又冷漠的陆幼卿?
埙声中的回忆,像是沉浸在浓厚的白雾之中。方岚几乎卑微地对面前站在阴影中的那个男人哀求:“我想过,你去深圳工作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们结婚,好吗?”
而幼卿转过身,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他轻轻开口。
“好。”他说。
她是真的爱过一个,这样青梅竹马的恋人。
也是真的这样卑微地祈求他的原谅和回头。
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回忆是假的,她的过去,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在魂网的一次次侵蚀之中支离破碎的谎言。都是无数次的查证和求访都找不出真相的,虚无缥缈的编造。
偏偏只除了,曾经在白骨梨埙之中一次又一次出现的——陆幼卿?
只有陆幼卿,是真的。只有陆幼卿与她之间曾经的情爱纠葛,是她茫然一片的过去之中,唯一有迹可循的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魂网附身,改变了她的一切。
而她却在白骨梨埙的乐声之中,回忆起了那个真的存在过的,陆幼卿。
那晚上的丽江,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陆幼卿真的答应了与她结婚,为什么从来都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陆幼卿真的失踪了,那么附身在她身上的魂网,到底又是何时出现?
石破天惊的秘密,就在她轻轻颤抖的双唇之间。
老林慢慢地站到了方岚的面前,枯瘦的面容,深邃的双眼,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慨叹和怜悯。
“这世间最强大的法器,从来不是白骨梨埙金刚杵抑或引魂铃,而一直都是是求不得的情和看不透的心。”
第135章 浮生幻境
方岚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老林, 既像是半点不明白,又像是太过明白他话语之中隐含的深意。
丽江的那个真实存在过的夜晚里,陆幼卿清冷的面容被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之中, 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眸中的淋漓尽致的厌烦与恨意。
那场从来都不是意外的车祸, 让他从此以后对她情感大变, 冷淡自持客气有加。也让她在记忆的深处负疚深切, 以至于面对陆幼卿的时候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卑微又可怜。
方岚一次又一次争取他的原谅, 而就在她以为她终于得到了他的释然的时候, 他却毫不留情地用了一张魂网, 切断了她和他之间所有的关联。
“阴山十方…”方岚喃喃地说,“他亲生的母亲尚在人世…还曾经是…阴山十方害人无数的妖女。”
若是陆幼卿找到了亲生的母亲, 一张魂网而已, 对于手持血玉的阴山十方传人来说, 又能有什么难度?
前因后果,已经这样清晰明了,她却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方岚曾经深深爱过的那个人, 早在车祸和寻亲之后,就变换了人形和真心。
“我身上的魂网,是陆幼卿…亲手下的。”方岚抬头,轻轻地对老林说。
是陆幼卿在“失踪”当晚, 亲手下在她的身上。
从方岚自客栈中醒来的那一刻开始,黑色的雾气仿若蛛网,自躯体开始侵蚀入魂, 将她曾经的那些过往一抹干净。
从此以后,她的学校,她的亲人,她的青葱岁月,全部像一张又一张扭曲又失真的画卷,永远也没有办法露出真正的容颜。
除非她死。
他是恨她出现,还是厌她纠缠?是决意报复,还是只愿与她再无牵连?
而他下手的那一刻,又知不知道被魂网附身的方岚,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了解到所有的真相,从此沦为一个自相矛盾的女疯子,再没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