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台早有准备,握紧掌中桃木短剑,目光沉沉望着陆道婆。
陆道婆却不紧不慢地吹着白骨梨埙,埙声呜咽悲泣,像是与幽蓝色的火豹无形中对抗。火豹仍在半空之中奔腾盘旋,步步紧逼,越靠越近。灼热的温度几乎已经挨上了陆道婆青灰色的衣摆。
却在此时,陆道婆松开口中的白骨梨埙,冲詹台轻蔑地勾勾唇角。
她摊开了左手,而白皙的掌心之中,赫然躺着一枚曾经被摩挲过千百次的阴山血玉。
血玉与白骨梨埙凌空相撞,狭小的房间之内霎时天女散花一般布满了猩红色的血雾,轰然遮在面前,像是从头而降一口巨钟,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詹台心头大震,暗叫不好,连连后退数步,紧紧握住桃木短剑横在前胸。
“你师尊想必没有教过你…”陆道婆阴沉怨毒的声音之中带了依稀未改的乡音,“山阴白土,骨血不离。白骨梨埙与阴山血玉本是一体…合二为一,才是无法匹敌的传教圣器。”
她再不用说第二遍。
骨埙和血玉一次次清脆的撞击,猩红色的血雾顺着埙声,在乐声所至之处,仿佛无孔不入,只弹指一挥的刹那就将这小小的正殿淹没。
属于詹台的那块血玉,早已随着师父和哥哥埋葬在敦煌魔鬼城的沙漠之中,再不得用。
他徒劳地挥动桃木短剑,却哪里能够斩断得了悬浮在空中的点点血滴。
血雾之中,幽蓝色的火光勉力支撑,须臾片刻之后,终于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潮雾浇熄。
“灭定度缘,梵天相苦。”陆道婆幽怨似低泣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又似重锤一般砸进他心底,五脏六腑如同滚油锅中翻天覆地地折磨。
詹台死死咬紧牙关,闷哼堵在胸口,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鲜红色的血迹顺着他的眼耳口鼻缓缓流下,衬在他白皙的面孔上,妖异又悲戚。
他单膝跪地,桃木短剑勉强撑在面前。陆道婆脸上有着胜券在握的淡定自如,高高在上俯视着詹台,高举半空的右手一点点地收紧。
詹台胸口剧痛,像是凌空被一股巨力扼住咽喉,肩膀一阵抖动,竟是半个身子被带了起来,吊在空中。
“你我同根相生,却只有一人得活。”陆道婆冷冷地看着他,“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肯放手吧。”
她再不留力,振臂疾挥,血玉在空中碎裂成数片,力道之巨足以将凡体肉身撕成碎片。
詹台在血红色的氤氲雾气之中渐渐模糊,隐约听到血肉撕扯的声音,似乎下一秒钟,他颀长的身躯就要在巨力的拉拽之下分崩离析。
一切趋于平静,漂浮在空中的白骨梨埙落在了陆道婆的手中,她轻轻舒一口气,露出诡异又满足的笑容。
漫天的血雾,自下而上一点点地散去,陆道婆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她却并没有在朦胧一片的淡红之中,看见詹台的双腿。
而雾气之下,渐渐显露出一条粗长的黝黑蛇尾,密密麻麻的鳞片仿若刀锋,蛇尾的末端坠了一只乌金色的圆球。
第142章 真相是假
耳畔隐隐似有雷声轰隆在空荡的三清观正殿回响, 那黑色的蛇尾似辫子,又似鞭子, 势如闪电迅猛至极。
一条乌青色的蛟龙从渐渐散去的血雾之中腾空而起, 气势磅礴,天神下凡一般盘旋在半空, 金光盖地。
詹台像是从万丈光芒之中浴血而生。
他衣衫褴褛,白皙的肩膀上被血玉和骨埙划伤的血痕遍布, 却雍容不迫, 淡定自如地直视着陆道婆。
“龙子蚣蝮…你竟有龙子蚣蝮相助?”陆道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掌心若隐若现的一片乌青龙鳞,骨埙和血玉早已在龙尾的巨力之下碎裂满地。
詹台没有接口,只定定地看着她。
她惶恐又苍老的面容, 却恍惚间仿佛让他看到一位已经故去的朋友。
童道婆。
六岁孩童的身躯之中, 却装着一个有着前世记忆的老妪,行将就木, 命不久矣。
他和方岚在千厮门大桥不欢而散之后, 倒头回到了童道婆所在的小院之中。
童道婆难得露出这样认真又苦恼的神色, 苦口婆心地劝诫着他:“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和她在一起,你会像昨夜的千厮门大桥上一样, 一次又一次地遇险, 一次又一次地受伤, 最终死于非命。”
“你与我有救命之恩, 我实在是不愿意在奈何桥上等到你。”她几欲落泪,惨白的面孔写满担忧,“放手吧詹台!无论她经受过些什么, 都与你无关。”
詹台却不以为意,挥挥手道:“知道了。所以你不是让我去千厮门大桥了吗?河妖祭龙子,做成了有大功德。我和方岚联手,帮着龙子蚣蝮镇/压了千厮门大桥下的河妖,总能攒些好运气吧?”
他赤着上身,背对着她,后脑处露了一个狰狞的血口。
童道婆小心翼翼地探首朝内看,良久之后微微叹息:“是一片龙鳞,已经深入血肉里,拔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在大桥上,他第一次被龙尾扫到后脑,剧痛之后鲜血止住,隐痛却一直未消。
原来,是一片嵌入血肉的龙鳞。
詹台半点不在意,满不在乎地把头发拨下来遮住伤口:“死不了,没事的。”
童道婆还想再劝,他却懒洋洋地站起身,短袖兜头套下,抬脚出门前,又回过头来说:“何况你也知道,方岚多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去查清楚她遇到了什么,为何你这般不赞同?”
童道婆终于住了口,悲悯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詹台被她的沉默激怒:“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说!”
却在一阵狂风之后,被童道婆摔出了房门之外,四仰八叉躺倒在地上。
阳光透过碧绿的合欢树叶,洒在他白皙的脸上,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