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平宁立刻点头,眼泪鼻涕一起流,要多惊惶就多惊惶。
秋叶白闻言,轻叹了一声:“你家殿下好像不是很想见本座罢?”
自从上次她将神医门的人引荐给他之后,他便闭门谢客,专心调养,连她都不见。
“首辅大人,殿下这是……这是……。”平宁着急起来,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眼泪鼻涕直流。
秋叶白看着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地就要扑倒过来,眼角微抽,赶紧道:“行了,带路罢。”
虽然她实在不觉得百里凌风这个时候会想要自杀,但是看着平宁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她还是先跟着他去看看罢。
平宁立刻感激地领着秋叶白一路往平云殿而去。
秋叶白才进了平云殿,便看见一片灯光璀璨,这个地方大概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或者说闹腾。
“殿下,求您下来罢,这大冷天的,您怎么受得了?”
“殿下,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殿下,您快下吧,求您了!”
“殿下,您要是想不开,咱们整个平云殿的的人也都跟着下去伺候您!”
“呜呜呜……。”
一群太监、宫娥在内殿的屋檐下又是哀求威胁,又是啼哭的,好不‘热闹’。
只是秋叶白留意到侍卫们倒是一个个抬着头呆站着,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微微挑眉:“他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上去把八殿下请下来?”
“殿下说他们要是敢上去,便诛九族!”平宁捂着额头,哭丧着脸道。
“诛九族?”秋叶白闻言,轻嗤了一声:“你们家大将军王是不是喝多了。”
平宁有点不安地干笑了几声:“殿下抱了好几坛子酒上去了。”
他知道秋叶白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诛九族这种罪名,只皇帝陛下才能赐的。
但是平云殿的人到底还是会顾忌着主子的心情,主子能说出这番话,心情必定是很不好的,他们一时间也不敢强行上去将八殿下带下来。
她有些疑惑:“抱了好几坛子酒上了屋顶,那你们是怎么让他上屋顶的?”
她如果没有记错,百里凌风的病情稍微有些好转,但也只限于下半身有了些知觉而已,下床还要人扶,他是怎么上去的?
平宁脸色变得有点古怪和尴尬,支吾了一会,还是老实地道:“殿下是让奴才和另外一个侍卫把他抱上屋顶的,殿下原本说只是想要看看风景,却不想咱们一上去,才把殿下和酒安置好,他就趁咱们两个不曾留意的时候,把咱们两个扔下了屋顶。”
秋叶白顿时无言以对:“你家这位殿下,还真是……变成小孩子了么。”
“首辅大人!”平宁‘噗通’一声给跪在了地上,正色道:“首辅大人,奴才知道以前对您多有误会,也对您多有冒犯,但是还求您看在殿下和您一同南征的情谊之上……。”
“起来罢。”秋叶白没等平宁说完话,就将他拽了起来,只道:“我会把他弄下来的。”
说罢,她足尖一点,运功直接向那屋顶飞掠而去。
平宁看着她飘逸的背影,心中赞了一声好轻功,随后他眼底闪过得意
殿下,您这会子可没能耐‘诛’首辅大人的九族了罢?
平宁此刻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悲伤,只剩下自鸣得意了。
……
秋叶白足尖才踏上房顶,便看见一道披着黑狐大氅的修长人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白雪皑皑的屋顶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手边还抓着一只开封的酒坛子。
“你的身体,不适合大量饮酒。”秋叶白向他走了过去,忽然出声。
百里凌风完全没有想到明平云殿里竟然会有人敢违背他的命令上来,顿时一惊,随后他转过脸,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一愣:“是你?”
一身素青云锦袍子,披着雪貂绒披风的秀逸青年足尖轻盈地踏着屋脊款步向他而来,‘他’身后一轮巨大的圆清冷而明亮,为‘他’身形渡上一圈银色得的和光芒。
手掌宽的圆形屋脊于‘他’而言如履平地,暗夜风猎猎,吹动‘他’垂下的乌发、肩头的披风更显得空灵优美,似风中仙。
或者说……她本来就是风中仙。
他静静地看着,一向锐利的眸色渐渐深沉下去,也柔和了下去。
直到‘风中仙’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看什么?”
他好一会才别开脸,答非所问地道:“你被平宁骗了。”
秋叶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淡淡地道:“他就算是骗我也是为了你好,毕竟自家主子病着大半夜不睡觉,爬到屋顶上吹冷风,还带了酒在上头发酒疯,他总要担心的。”
她知道他不会寻死的,平宁那副做作的样子,哪里能骗得了她,他跟在百里凌风身边那么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百里凌风是个什么性情,不过是他们做下人的已经对自己‘刁蛮’的主子毫无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罢了。
“呵……。”百里凌风忽然一抬手丢了一坛子酒给她。
秋叶白抬手利落地接住,低头轻嗅了一下:“雁门关常家酒肆的烧刀子?”
“就知道你是个识货的。”百里凌风轻笑了一声,抬手又拍开另外一坛酒封,抬手就灌了一口:“没错,我让人新送来的。”
“早年我曾经跟着师傅去过一次雁门,他家的烧刀子便宜又出名,不过这样又糙又烈的酒,也就是你这位大将军王才会喝罢?”秋叶白轻笑,低头喝了一口。
那炽烈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落进胃里,犹如刀子滑过一般,又爽又辣,极为刺激。
但是喝了一口酒就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南方的冬日里湿冷,咱们戍边的儿郎其实不少都来自北方,不适应那天气,多少都有些风湿,虽然南疆一些药酒、蛇酒治风湿极好,但是好的药酒并不算太便宜。”
他顿了顿,笑了起来:“而且南方的酒不够爽辣,所以大伙青睐烧刀子,就算运过来贵一倍,还是和南方的米酒价格差不多,北方的汉子习惯了这味道,一口下去就一个爽字。”
秋叶白点点头,发现这边的视野确实很是不错,便学着他也躺了下来,一边喝酒,一边懒懒地道:“南疆米酒香甜,虽然也有能醉人的烈酒,但是少了些。”
而且总似没有这烧刀子来得烈性。
两人语毕,仿佛一时间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便静静地并排躺在屋顶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上京的全景还有远处起伏的山影。
好一会,她才道:“是了,八殿下怎么突发奇想要跑上这里来吹冷风?”
百里凌风却忽然道:“凌风。”
秋叶白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轻笑了起来:“好,凌风。”
他方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后道:“在房间里窝了一旬有余,许久没有看看上京的景致,所以就上来看看。”
“仅此而已?”她有些疑惑。
“难不成呢,若我说是希望能看见叶白你回来的马车,你可相信?”他忽然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秋叶白一顿,忽然想起在城门下,他的那一个吻……
一时间,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骗你的。”百里凌风见着她沉默的模样,却转过脸,继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看着天空轻笑了起来:“我娘等人等了一辈子,临死都等不到她想等的人,所以这辈子,我永远不会去等什么人。”
他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她听。
她笑了笑,神情坦然而温和:“殿下一定会遇见最好的女子,你值得。”
百里凌风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微微一笑:“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那个人,遇见让我心动的女子,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是最好的。”
她闻言,轻叹了一声:“一生一世一双人……凌风,你若是有朝一日坐上你父皇的位置,还会记得自己的初心么?”
他转过脸来,看着她片刻,方才淡淡地道:“事在人为。”
秋叶白沉默了好一会,至少这个男人有这份心。
她微笑,举起了手中的酒坛:“你会遇见的。”
百里凌风也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酒坛,和她干脆地碰了一下:“承首辅大人的吉言!”
说罢,两人皆抬手将手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是。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
两人各自笑嘻嘻地抱着酒喝了好一会,直到一坛酒见了底。
“好酒量!”百里凌风看着她如此能喝,忍不住笑了起来。
秋叶白看着他,擦了擦唇角,只觉得自己身上发了热,便拉了拉领口:“客气,你也不差,至少比你皇兄能喝多了。”
提到了百里初,百里凌风神色之间微微一凉,但是见她望向远方的清冷眉宇之间有了柔美的暖意,两颊之间也因为酒意染上了薄粉,鲜妍无比,似雪地里绽放的粉色冰莲,少见的明丽不可方物。
“皇兄……确实不善酒意。”百里凌风原本不想接话的,但是不知为何,看着她的容色,便忽然出声道。
秋叶白伸手拿过另外一坛酒拍开封泥丢给他:“哦,你也见过他喝醉的样子?”
“嗯。”百里凌风接了过来,灌了一口酒,慢吞吞地道:“我不光见过他喝醉的样子,还见过他发酒疯的样子,所以皇兄清醒之后,我惶恐了一个多月,夜里噩梦不断。”
“为什么?”她兴味地挑眉。
百里凌风说的是他在明光殿当差的时候么?
“如果整日里有一个人每次看见你的时候都用那种阴森森的像在考量什么时候干掉你的目光瞅着你,而他确实也有这种能力,你也会和我一样的。”百里凌风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
秋叶白忍不住伸手拍了一把他胸口,笑了起来:“哈哈……确实如此,就像死刑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是你等死的那一段时间。”
她也记得以前和百里初刚刚认识,受那魔头挟制,斗智斗勇,但是感觉实在不太妙,因为对手等级实在太高,让人充满了无力感。
百里凌风看着她爽惬的笑颜,知道那是她喝酒之后放松了心情,才这般放得开。
只是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恣意的笑容,有一种风过林间,天高云阔的明丽和爽惬,看着便觉得心头的抑闷之气都消散而去。
让他看得几乎都有些痴怔。
“对了,他发酒疯是什么样子?”秋叶白笑够了,便侧过身来,单手支在脸颊边,看着百里凌风兴致勃勃地问。
她好想知道那魔头少年时候喝醉了是什么样子,可比现在更闷骚,更傲娇?
百里凌风见她忽然靠过来,眸色深了深,但她的问题让他迟疑了一会,才道:“他……会唱歌,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唱的歌是佛偈,但是唱得比宫里的歌姬都唱得好,而且会一边唱一边哭,还会抱着人……呃……。”
她见百里凌风迟疑,便愈发精神:“快说,快说,他会如何?”
百里凌风只觉得她明眸太明亮,仿佛倒映了漫天的月华,让他一时间怔愣,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他会抱着人撒娇。”
“什么?”她闻言,瞬间忍不住爆笑出声:“你是说他还会撒娇么!”
她没有听错罢?
唱歌,她倒是能理解,毕竟阿泽满腹经纶,而且当和尚的,哪里有不会唱佛偈的?
阿泽不但会唱佛偈,而且还会唱别的歌,还唱得极好,比绿竹楼里最擅歌的天琴都要好。
但是撒娇?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一身华丽女装的妖美少年喝多了抱着另外一个穿鹤卫服饰,满脸菜色的少年,一边撒娇,一边哭的样子。
她顿时忍不住又笑出了声,赶紧灌下好几口酒:“噗……哈哈哈哈。”
“很好笑罢,那也是我唯一一次看见皇兄喝醉的样子。”百里凌风看着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听说那日是皇兄的生辰,第一次看见他喝多了。”
秋叶白闻言,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随后慢慢地收敛了笑意,躺回了琉璃瓦上,淡淡地:“嗯。”
“怎么了?”百里凌风看见她的神色,一时间不太明白原本好好地,怎么她会忽然心情抑郁。
“没什么。”一阵冰冷的风忽然掠过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微微眯起眼道。
这世间,大概没有几个人会知道为何一向心思莫测,手段诡谲而狠辣的摄国殿下会忽然如此失态。
她却明白,那一天既是阿初的生辰,也是他母亲的死忌,而他的失态不光是因为那是他母亲的忌日,还因为这是他艰难此生的开始罢?
太多的苦楚和煎熬……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到了今日,那个会在酒后哭泣,唱着佛偈的少年,已经不会再有了罢。
……
原本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冷淡了下去。
两人间一时间又恢复了静默,百里凌风慢慢地转回了脸,看向远方黑暗中轮廓模糊的上京:“你很记挂皇兄罢,只有提到他,你的眼中才会有真切的笑意。”
秋叶白顿了顿,轻道:“嗯。”
她忽然间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那些因为烈酒蒸腾而起的无畏与恣意,在冰冷的风中消散而去之后,她才记起也许不该在他的面前说这些。
她索性转了个话题:“是了,你的伤势如何了?”
百里凌风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记得问一声了。”
话音刚落,他似觉得这般抱怨,很有点怨妇的意思,便又圆了一句:“这也是今儿我为什么想要上来看一看上京的景致的原因。”
说着,他用双臂支撑自己坐了起来,但是不知是否躺久了,身子有些发硬,便又一下子跌了回去,好在秋叶白眼明手快,伸手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半靠在自己肩头。
陌生又熟悉的女子的气息,让百里凌风身形微僵。
他有些窘迫地微微别开棱角分明的俊颜,垂眸轻咳了一声,强行将自己脑海里的绮念给压下去,示意秋叶白看向自己的腿。
她自然也察觉了他的不自在,也不多言,只顺着他的示意看向他的腿,随后竟发现……他的右腿竟然能慢慢地屈起了膝盖。
虽然他的腿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仿佛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那一个小小的动作之上。
但是这已经足够让人惊喜了。
“凌风……你!”她梭然微微睁大了明眸,盯着他那一条腿半晌,心中满是喜悦。
随后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触碰上他的腿,鼻尖都忍不住一酸:“你的腿能动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