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开珍馐,楼下越夜越是热闹,隔开一条街的坊市就是平康巷,那栋结彩楼就玲珑坊,馔香楼开在此处,方便里头的豪客叫席面,楼里一出手就是十几二十贯钱,叫上一桌宴席,连着金杯金碟也一并送过去用。
卫善从没见过,趴在楼上看,秦昭还惦记着她想吃燕肉馉饳儿,专叫厨子去做,把肉打成粉浆,裹在薄皮里,送上来晶莹透着肉色。
底下有舞灯的结彩而过,忽地一阵喧闹,当街叫骂声传到楼上来,卫修看了“咦”了一声,平康巷中赶客算是常见,可这回赶的人竟是杨思齐。
两个龟奴把他抬了出来,身上挂的腰上悬的通通撸了个干净,杨思齐怕是吐过,襟前脏污一片,身边竟一个从人也无,嘴里还叫骂着要牵马来,人人看见都绕过他走。
卫善也想去看,被秦昭拍了拍脑袋,按着她吃馉饳儿,不许她看这些腌脏事,看见杨思齐醉得瘫软,也不叫从人去打听,叫了小二进来,赏了些银钱,指一指杨思齐:“这是哪一家的,看着倒有些眼熟。”
跑堂的都有一双利眼,人一进酒楼的门,就已经先发出三六九等来,那小二哈着腰,眼睛往秦昭腰上悬的玉佩上扫过,赶紧堆起满面的笑意来:“那是忠武将军家的大公子,也是咱们这儿的常客了。”
一面说一面打量这两位的脸色,倒看不出喜怒,小二说话自有法门,夸两句贬两句,都为着多得几个赏钱,可这瞧不出喜怒来,倒有些不好办。
脸上依旧笑,转念一想这两个都没去帮扶一把的意思,那就不是交好的,堆笑道:“这位爷到这会儿还欠着咱们楼里一百三十八两的帐没清呢。”
也不全是杨思齐自己吃的,那些狐朋狗友,打着他的名号吃酒菜要酒席,都记在他帐上,酒楼讨不着帐,那边的花楼也是一样。
小二还压低了声儿说些宫闱密闻:“杨家宫里的娘娘没了,这体面可不就没了,我还听说玲珑坊要是再要不着帐,就要上门去讨啦。”
得势失势转眼之间,原来堂上佳客,此时倒人见人嫌了,卫善咬了一口燕肉,再伸头去看时,杨思齐已经被从人接走了,连马都给扣住,要回家取了银子来赎。
小二得了两颗金珠赏钱,隔得会儿就给这屋里添了一壶荷花香片,卫善吃了半碗馉饳,抿了唇道:“这事儿就没人报给袁礼贤?”
御史台竟无人参?杨妃连七七都还没过,秦昱还立志结庐三年,恨不得草庐门口能生得出灵芝来,杨思齐这会儿就已经饮酒作乐,这事且得参上一本,把杨家和秦昱的那点面子情都磨干净,往后两边就算来往,也引人指谪。
秦昭笑看她一眼,冲她点一点头,往她碗里挟了一筷子燕窝鸭丝:“善儿不许想这些,想着吃什么玩什么?夜里带你去城楼上看烟火。”
卫善心知明儿必有人要参了,笑了一声,乐呵呵的等着杨家继续倒霉,筷子尖儿挑起一块鱼肉,添到秦昭碗里。
卫修扭过头去,自己给自己挟了一筷银豆芽,默默吃了,跟着告诉卫善说魏宽家里要办喜事,魏人骄讨的是贺明达的女儿,人已经到了京城,魏家难得送了帖子来,请卫修过去吃酒。
能请卫修就已经很好,卫善有那么一桩事在,还是不去魏家凑这个热闹为好,看见外头有卖兔子灯的,买了一对儿,让小二跑腿,送到魏府去。
卫修欲言又止,他这辈子也没曾想过有一天能接到魏人杰写来的信,杂七杂八的跟他炫耀在边关的日子,说草原一片望不到尽头,跑马射羊,他一箭就能对穿黄羊的眼睛。
那信里夹缠不清写了许多,最后才有一句是问卫善的,问她有没有被罚,分明还不知道卫善已经被赐婚了,那信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得好,握着杯子饮口酒,一抬眼就看见秦昭正盯着他,冲他点头笑一笑,一面笑还一面给卫善盛了一碗冰雪糖荔枝当甜点心吃。
卫修被半口酒呛住了,咳嗽得满面通红,赶紧低下头去,连个魏家都不敢再说,只怕等魏人杰回来的时候,二哥和善儿都已经有了孩子了。
魏人杰随信送来的还些獐子皮白狐毛,他虽没说,却是必是送给卫善的,这些东西还得还给魏家去,若是魏家不说,就由他来说,总不能再让魏人杰这样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