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龄面色青白, 手紧紧攥着裙摆,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住脚面, 咬着唇进来, 秦昭眼睛一扫, 见她神色有异, 还当她要对卫善不利, 立时伸手从绣箩里抓了一把剪刀,叩在手里差点儿就掷了出去。
椿龄丝毫不知自己若是再近前半步就要剪刀扎身,跪在卫善身前, 才说了一句话便落泪如珠,整张脸由白转红,又求了一次:“公主就……就开开恩罢。”
卫善蹙了眉头:“这是怎么了?是有谁欺负你了不成?”
椿龄跟这些丫头都不是一批的, 她又生性腼腆, 在仙居殿中呆了大半年了,才跟身边的人熟起来, 每日都以字纸为伴, 若不叫她, 她能一整日都呆在书斋里。
也不敢出宫门, 卫善有一回派小顺子和她一同去琅嬛书库, 她吱吱唔唔半日,怎么也不敢迈出宫门去, 整个仙居殿里,她能无拘无束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颂恩了。
椿龄赶紧摇头:“姐姐们都待我极好的, 并没有人欺负我。”
卫善又问:“那你为何要留在宫中?”
椿龄死死咬着唇, 半晌颤悠悠道:“我进宫的时候,母亲说过要来看我。”一年一度开九仙门让宫人能与家人见面。
可这样事少之有又少,多少宫人是外乡选送的,车马劳顿,一隔就是一辈子,哪里会来看,也只有寥寥几人,家在京郊,能够隔着宫门看上一回。
卫善眉间一动,沉下脸来:“你若说实话,我还有情可讲。”
椿龄跪在地上便是一抖,她进宫的年岁极小,说是从小就跟着侍候帝姬了,小公主们身边有几个玩伴也是寻常,何况她还识得字,也不是一般的玩伴。
她在仙居殿里从来没提过家人两个字,因着进宫的时候年岁极小,全是一派京城口音,也听不出是哪里人来,问她,她只说记不得家乡了。
卫善自己身边的人,从素筝到初晴,家乡是哪儿的,家里还有没有人,她都知道,椿龄三年多没提过家人,到要离京了,突然就冒出家人来了,自然是说谎。
沉香看着发急,伸手去推一推她:“你这是怎的了?猪油蒙了心?”抬头看看卫善,见她果然生气了,又道:“你赶紧给公主请罪,有什么就实话实话。”
椿龄低着头,越发不敢去看卫善的脸,她已经想了许久,从知道晋王要去就藩的时候起,便提起了一颗心,既怕颂恩回来,又怕他留在宫中,从此便不回来了。
中元烧纸那一回,颂恩跟在她身后,听见她祝祷的那一席话,可他从来都没来问,原来两人相处融洽,总是有说有笑的,自那一回之后,就互相避开,再少见面。
还是进了甘露殿,颂恩写建言,而她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对帐,两人这才又见面了,颂恩劝她出去,别呆在宫中,他虽未说,却分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椿龄那一日也似今天这样抖着唇,半天没说出话来,颂恩侧过身去,不敢看她,他原就生得白净,又识得诗书,若不是当了太监,必也有许多倾慕。
结结巴巴说了这么一句,别过眼不敢看她,椿龄以为他这是怕惹祸上身,心里难受,也转过身去,细声细气就差哽咽:“我不会连累你的。”
颂恩这才急了:“我不是,不是怕你连累。”心里觉得她很可怜,本来便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她既胆小又怯弱,看人也不敢抬头,说话也不敢大声,可只要埋首书卷中,脸上便时不时泛起笑意来。
两人在书斋里,一呆便是半日,越谈越多,彼此算是知心,可一个是宫人,一个是太监,便有那样的心思,也绝不能够在一起。
彼此相恋的两个人,眉目眼色再不相同,若是换下宫人的绿裳,太监的灰衣,立在一处也是一对璧人,可偏偏世事弄人,一个是宫人椿龄,一个是颂恩公公。
中元节那日,颂恩本想把那只银子打的梅花簪子送给她,原本七夕那天就要给她的,一直开不了这个口,多读了几册书,倒多添了些情痴,倘若不识诗书,也许便没这许多百转千回的心思。
不意跟在她身后,听见这么一段身世,从此再也不敢肖想,她纵是落难,也是帝姬,尊贵无比,当时要是能跟着江宁王逃到吴地去,这会儿依旧锦衣玉食,哪里在会干这些侍候人的活,还在掖庭中受人欺负。
她不是那些不受宠爱的帝姬,而是陈皇后的独生女,天下财富,半归陈家,陈皇后死了,陈家还未死绝,在吴地还有商号生意,她要是能去吴地,便不去找江宁王,也可以找到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