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自然没毒, 这许多双眼睛盯着, 秦昱哪敢在这时候给正元帝下毒, 可滚热的药倒进正元帝的喉咙, 烫得他舌尖冒泡, 不住挣扎, 那药便顺着脖子流到襟口, 染湿了锦枕锦被。
正元帝眼中怒意滔天,无奈口不能言,直到秦昱将一碗药灌完了, 乔妃这才揉着眼儿,领着人从帘后出来,一见秦昱便道:“齐王来了。”
她分明看着秦昱进来, 这才遣走了太监宫人, 一说要添炭一说要热牛乳粥,还想着秦昱下手, 正可撞破, 替皇后娘娘挪走这块碍眼大石, 谁知秦昱根本没这个胆子, 不过折腾折腾正元帝, 还这么惹眼人。
见枕上一片狼藉,轻呼一声, 掏出帕子来替正元帝擦脸,口中埋怨道:“齐王哪里干过这些细事, 陛下得扶起来喂药才是, 免得呛着了他。”
说着指派小太监换枕头换床褥,太医分明要正元帝静养,却将他挪来挪去,才刚喝了热药,乔妃又喂了他一盅蜜水,冷热交替暂解口中烫伤,正元帝看向乔妃时,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神情,连提她为妃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神情。
乔妃笑盈盈将蜜水喂他喝下,看他喝了一盅还想再喝,拍着他的襟口道:“可不能再饮了,陛下赶紧歇着罢。”这还未到三更,夜还很长,总有办法折腾死他又不留痕迹。
秦昱一听乔妃替他遮掩,赶紧告罪:“是我心急失手,父皇莫要怪罪。”正元帝岂能不怪罪,他盯着秦昱的眼神恨不得活剥了他。
秦昱却轻轻一笑:“既然乔娘娘来了,就都交给乔娘娘,我明日再来给父皇侍疾。”
正元帝口中“嗬嗬”两声,乔妃听见他呼喝,冲着秦昱笑一笑:“齐王真是有考心,陛下虽不能说,可心里是明白的。”
两人一唱一和,正元帝积怒难消,心口一团火越烧越旺,急怒之下身上燥热又起,乔妃偏偏着人在床边点起炭盆,又给他盖上厚锦被,热得正元帝满面涨红,这药本是用来清心静气的,他这一热便把药性去了大半。
热得他猛然眨眼,乔妃装着懵懂看了半日,搓搓指尖呵一口气道:“山间夜凉,陛下还冷,再添一个炭盆来。”
王忠身死,林一贯被关,就连蒋一航也一并被关押用刑,若不是正元帝生这病,两人早已经没命了,御前侍候多年的都被正元帝亲手打杀,如今这一班是才刚提上来的,又有乔妃的人在,哪里能知道正元帝的体热不畏寒,赶紧又添了一个炭盆上来。
连乔妃都觉得热,退开几步,在窗边榻上撑着头歇息,看着巨烛不住淌下烛泪,手心里转着那一对同心结,阿符的东西被正元帝下令收拾了烧掉,她一样都没留下,只余下些往日绣的双蝶扇面,腕上这对同心结,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就出了这样的事,一直密密收在荷包中,到此时才能戴在腕间。
正元帝喝了药,再热也抵不过药劲,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这样有力的身躯,此时也缩在榻上,乔妃直等到炭火熄灭了,掀开了他身上的锦被。
方才热得满身是汗,才刚舒服了些,又被夜间寒意所侵,身上冷汗干透了,人也被冻醒了,如此反复再三,他如何不是乔妃作的手脚,一夜不曾好睡,睡底俱是血丝,紧紧盯着乔妃的脸。
乔妃坐在榻边,看他虎目圆瞪,面上依旧是这样的笑意,外头夜深,小宫人靠在铜鹤灯柱边打瞌睡,内室里就只有他们二人,乔妃一碰都不愿意碰他,见他不解笑了一声:“阿符最喜欢冬天了。”
正元帝倏地一惊,乔妃却仿佛想起了往年两人过冬时的情形来:“每到深秋将冬的时候,阿符便叫典膳送些豆子红薯玉米来,我们在殿中架起炭火,爆豆子烤红薯吃。”
她一面说一面笑,眼里全是蜜意,这样的情谊,正元帝在谁的眼里都不曾见过,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过,乔妃说着转一转腕上的同结纽:“我们不愿得宠,只想在这深宫中作伴,娘娘仁慈,姐妹们又不生事端,一辈子到老就是得天眷顾。”
她说着伸出手去,把床边放着早已经凉透了的水灌进正元帝的嘴里,冷热夹击之下,正元帝竟身子打抖,乔妃搁下茶盏:“可你连个全尸都没留给她,我连尸首都不能替她收裹。”
一面说一面落泪,本来隐隐带泣,突然声音一转:“若不替她报仇,我往后要怎么见她呢?”
正元帝听她语意,眼睛不住转动,脑中转念无数,她日日亲手调的药,是不是要他的命,怪不得连太医都说他丹药过量,又是谁指使她这么干,是不是皇后?
乔妃看他眼珠急转,知他心中所想:“陛下害怕了?”
正元帝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就是太子身死的时候,他也只有悲伤并不害怕,整个大业都在他掌握之中,而此时他竟连身边人都无法掌握,在他身下谄媚的,肯割肉讨好他的,竟然都要他死。
乔妃见他忧惊惧怒,四情俱全,笑出了声来,看他汗干的差不多的,替他把被子给盖上,叫了宫人进来:“炭火熄了,再换两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