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正元帝死后文武两班头一回上下一心, 将原来几番上书论为鸡肋的高昌说成了丝路要道, 自改高昌为西州, 西州各府县人员未定, 民心不稳, 又有突厥西汗王积蓄兵力虎视眈眈, 守城之将岂能擅离。
紫宸殿中垂帘挂缦, 卫敬容坐在帘后,魏宽当堂便道:“先帝既下令让晋王镇守西州,晋王便为忠孝也该守定西州。”
小福子把魏宽这番话报上来的时候, 卫善正在吃药,卫敬容让她住进甘露殿,按在床榻上, 时刻看着她, 不许她擅动笔墨,耗费心神。
甘露殿外梧桐银杏黄红满地, 城中一片缟素, 卫敬容却让花房搬了两大盆木芙蓉与两大盆宝珠山茶来, 说是供在甘露殿的小佛堂前, 让菩萨赏秋色, 几盆花正值花时,开得枝间繁密, 一片深绿之中点缀朵朵粉白花,实是为了让卫善看着心头开怀些。
卫善听见小福子的禀报, 紧紧握着烧莲花的勺子, 指尖泛白。魏宽哪有如此机变,这话一听便不是他说的,必有人替他出了主意,倒不曾想,两边在秦昭回朝一事上,态度如此一致。
太孙还未登位,京中已有两位成年皇子,再添一个有兵有地有粮的晋王,岂不是进京城来分权的,朝中能有辅国公,却不能有晋王,承吉还未登位,秦昭到底让人忌惮。
卫家手上能牵止魏家最大的一张牌已经用了出去,魏人杰早已经跟着贩皮货的商队入了京,此时应当藏身在魏家,魏宽有恃无恐才敢这样说话,除非晋地兵变,扣押魏人骄为质。
林先生不是做不到,可当真如此,便是谋反。惟今之计就是等到崔尚书回朝,先说动他,再由他去说动文臣,纵不回京城也要寻机会回到晋地去。
卫敬容在前殿受了两方施压,彼此僵持不下,回来时眉头紧蹙,回到殿中还得撑起笑颜来,抚着卫善的背:“善儿不可再多思多虑了,此事咱们等崔尚书回京再论。”
眼见卫善一日更比一日瘦,怕她等不到秦昭回来自个身子先垮了,接过药碗来,吩咐结香调些木樨香露,给卫善疏肝理气性脾开胃:“再让小厨房里调些素馅,裹了细料饳馉来。”
甘露殿已经许久不用司膳房送膳,只说皇后诚心礼佛,样样饮食都要干净清洁,不经食荤人之手,让光禄寺送干净的米面果蔬来,单开了小厨房自己做菜吃。
卫善知道姑姑这是好意,可又如何能不忧,文武两派大臣,看着是彼此互不相让,可在拥护承吉这一项上,却又出奇的一致。
原来正元帝活着,文臣不满意承吉为太孙,时不时就要跳两下试图换储,可既正元帝身死,承吉便是礼法正统上唯一的继承人,这些臣子又纷纷跳出来维护他的权益,生怕皇子之中功劳最高人望最高的秦昭有意争夺帝位。
正元帝虽死了,秦昭也只暂时解了性命之忧,依旧还在高昌苦守,不等到承吉把帝位坐稳了,这些人总能找到借口阻他回朝。
结香很快调了花露送上来,送到卫善手中:“这一季的花都是娘娘带着咱们收的,永泰公主亲手筛过的,蒸香露那一天,甘露殿里处处都是香的。”
卫善半点胃口也无,可为着孩子为安姑姑的心也要吃,听见是太初亲手摘的桂花,把药饮尽了,又喝了半盏花露,耳朵里听见一阵铃铛响,知道是太初来了,立时松了心神笑起来。
太初手里握着信,是秦昭刚从西州送回来的,她特意从小福子那儿拿过来,想自己把这信送给母亲,沉香跟在她后头小跑都赶不上她。
太初一下子扑到罗汉床上,扒着卫善的胳膊,扬起手里信给她看:“娘!你看爹的信。”她分明已经识得许多字了,却撒娇趴在床上,两只脚一翘一翘有甩着,非让卫善读给她听。
秦昭写这信时才刚收到正元帝病重的消息,还不知道正元帝已经驾崩,才过两日,朝中局势大变,他也应当收到飞奴传书了。
卫善拆开信件才看了两行就轻笑出声,两边局势甚危,他偏偏还有心情讲笑话逗她高兴。太初见娘笑了,也托着腮笑眯眯的问她:“爹写了什么?是不是给我讲故事了?”
太初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会说话,说得又多,词儿用的也密,都是秦昭见着她便唠叨的缘故,待太初大些了,便缠着秦昭说故事给她听。
卫善笑起来,将信上一字一句来回看过,想着秦昭是如何在土城之中写下这些言语的,心中不住牵念,摸摸女儿一头软发,笑晏晏道:“是啊,他给你说了个黄毛姑姑和白毛姑姑的故事。”
黄毛姑姑是风沙,风沙来时,全城门窗不能开,城门都被黄沙掩埋大半,人畜不能出门,劈面而来灌进口鼻,顷刻便将人头发染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