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翠楼是建在院子东北角高处的一间三层小楼, 面阔五间, 临湖依山而设。顶层为亭, 底下两层为四面观景的阁楼。楼前叠有山石, 石上遍植芭蕉、矮松、兰草一类常绿植物, 那深深浅浅的翠色就顺着山石的排布蜿蜒起伏, 层层叠叠, 故名“叠翠楼”。
九儿和瑚图玲阿落后两步进了第二层正中连通的三间厅,绕过门口六扇画屏,里头已经聚了一大帮人。鼎焚寒梅之香, 屏开孔雀之翎,卷起的珠链映着玻璃窗里透进来的阳光,灿然生辉。早春天气, 却有新鲜的葡萄、荔枝装在白瓷高脚盘里。菜品不多, 却精致到了十分,样样是按众人口味安排的, 放在黑漆高脚小几上。
六福晋褪了手上的配饰, 带着丫鬟在铺排宴席, 因着孩子们进来, 又盯着乳母伺候他们净脸洗手, 一时没有瞧见两位公主。
四福晋敏珠倚在厅外的美人靠上观景,见了两位小姑子忙过来低声见礼, 冲九儿使眼色道:“妹妹来了,咱们那边坐坐。”
九儿会意, 示意侍女嬷嬷退后, 只剩姑嫂三人同行,才见她向厅内努努嘴儿说:“她忙了一早上了,咱们且自己乐。”
九儿顿时明白。马齐挑拨四哥六哥,大大地得罪了额娘。六嫂这会儿定然战战兢兢。满人的规矩大,姑奶奶回娘家就是最尊贵的客人。自己要是进去了,她少不得又要忙着伺候。
九儿顿时庆幸不已,携了嫂子妹妹的手走到游廊角上眺望春景。敏珠见她去了坎肩,项上空空,便笑道:“少了一串金刚石坠子,回去可怎么给家里爷们儿交代呢?”
这楼地势高,刚好可以看见刚才姐妹俩叙话的桃花林。九儿只抿嘴一笑。倒是瑚图玲阿撇嘴答道:“四嫂,你别被外表骗了。姐姐瞧着不声不响,家里的事情全是她一个人做主。上回我去,还见她大冬天的使唤人家买梨。哼。”
她一语未竟,已经被九儿按在美人靠上拧嘴。敏珠笑了一回,叹道:“赐婚的旨意刚下的时候,你四哥脸能拉下三尺长,听见纳兰两个字就浑身不自在。如今看来,还是额娘有眼光。”
九儿脸一红,尚来不及回答,忽然听得楼上有人声。原来三楼乃是四面挑空的一间卷山顶亭子,她们恰好站在说话人正下方,故而三人都清楚听见六福晋母亲富察夫人的声音。
“……近来朝中风起云涌,也有不少小人在我们老爷耳边嚼舌头的。他的确动了不敬的心思,六爷又那个时候给了一笔银子,实在是我们会错了意。等四爷回京了,我们一定好生登门赔罪。”
三人皆是心里砰砰直跳,九儿想走,却被瑚图玲阿死死拖住,又见敏珠也听得入神,便也停下来凝神细听。
只听绣瑜笑道:“福晋忒小心了些。外头的事自有他们爷们儿自己去商量,汀兰这孩子进门这些年,一直谨慎小心,几个孩子也教养得好,这事横竖与她无关。赔罪倒不用了,四阿哥说,中堂教了他八个字,他也让本宫回八个字给中堂:‘英雄相惜,私不害公’。另外,马上就是亲家公的生日,这幅《燃萁图》就当本宫送给大人的寿礼吧。”
九儿和敏珠对视一眼,低声笑道:“果然是额娘。”
瑚图玲阿皱眉道:“你们打什么哑谜,什么是《燃萁图》?”
九儿笑道:“亏你还是个公主呢!曹植的《七步诗》也没读过吗?‘煮豆燃豆萁,豆在斧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瑚图玲阿这才恍然大悟:“恩威并用,马齐这回总该消停了吧?”
又听到楼上有宫女传话说午膳已经齐备,绣瑜携了富察夫人下楼。三人慌忙蹑手蹑脚地回了中间花厅,透过墙上漏窗,恰好见六福晋抱了蓁蓁在怀里哄她净手,弘晨几个仍在跟前凑趣。却听有人笑道:“年纪正好对得上,福晋既然喜欢格格,不如求了娘娘,将来亲上作亲。”
九儿和瑚图玲阿目瞪口呆,不知是何人如此放肆。四福晋却脸色一变,迈步进去喝道:“住口!这事是你能插嘴的吗?还不退下?”
姐妹俩转了个角度,才见那穿着银红旗装、跪在地上抖得受惊兔子一般的可不是四哥家的侧福晋李氏吗?
六福晋脸色一样难看。
蓁蓁是娘娘的嫡亲侄女儿,堂堂一品大员、手握实权的黑龙江将军的独生女儿,那是做皇子嫡福晋都嫌高的身份。除非事情真按马齐预想的方向发展,弘晨成了默认的皇太孙,否则康熙绝对不可能把这样的女孩儿指给众多皇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