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1 / 2)

无方少年游 四木 2856 字 17天前

建隆三年二月,天降大雪,万物稀疏无声。辽出兵攻占燕云十六州,与宋军在儒、幽一带酣战。大雪覆盖了一具具倒下的身体,大地空旷寂寥,沉默地陪着这些亡灵,然而就在这片死沉的白色上,响起了另外一阵铁骑马蹄声。

原地处宋朝心腹左下处的荆湘国国君已亡,朝中大权旁落于皇后兰蔻手里。寇后意欲一洗国耻,不顾少将南景麒的劝阻,愤然出动朝中所有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北州而来。荆湘军经过宋境内陆时,已与地方军混战了几次,所剩三万余人。残存力量见元气大伤,接受辽军议和条件,冒着风雪艰险行至凤鸣山外二十里处,安营扎寨,等待第二日的进军命令。

凤鸣山西边数百里处,便是有着天堑之称的三猿峡,此时一股宋军正在艰难跋涉,朝着它慢慢进发。

冬深的雪水混着泥泞的山道,搅成黄泥塘似的路面,这队人马贴紧崖壁行军,小心翼翼地踏足,深恐不甚就会跌落进一侧的万丈深渊里。

众人一边前行,一边怨声载道。

这支军队原系赵应承嫡部,但十日前传来公子遇刺重伤的消息,指挥权就交到世子秋叶手中。世子秋叶原本与他们公子私交甚深,目前又是代领指挥的身份,众人不可不听从调度。

昨夜接到飞羽传报,秋叶下令这支嫡部奔赴三猿峡打头阵,牵制敌人主力,引起众人心生惧意,深恐骑兵营全军覆没,是以一路走来委顿不前,怨声不息。

虽有传闻秋叶已派出己方最强势力雪影营助阵,但这一路行来,丝毫不见雪影骑兵的任何踪迹,亦无任何后继军情传来,着实让众人闷在迷雾里,加重了忐忑之心。

副将曾经试探性地询问首领:“魏将军,你说这雪影营到底有没有赶到三猿峡……在我们顶不住的时候,助我们一臂之力?”

马上首领是北宋前锋军队赫赫有名的大将魏翀,身材五短,豹头环眼,下盘夯实地稳踞马背,凛凛生风。身后带领的是一片黑甲的骑兵,在山道上迤逦而行。

他睥睨一眼副将,叱道:“军令如山,你我必须服从。再者军情紧急,岂容得我们生二心?就算那雪影营是幌子,是公子秋叶诱骗我们出战的红头彩利,我们也必须好好接着!”他抬起马鞭,指点着前面白雾弥漫的山道:“战场上应当勇猛冲杀,哪里还有没打仗,就去寻思找退路、等援兵的道理?”

副将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跟着自家公子赵应承久了,此时换了个指挥使,难免有些摇摆的犹豫。但听到魏将军的斥责后,他的心态坚定了不少,马上羞愧地退到马后,督促其余士兵行军赶路去了。

魏翀在马上挺直身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副将忐忑,他的心里何尝不是?

只是目前他作为最高统帅,无论如何也得保持镇定,安稳住军心。细看他面容,尚算沉静,在无人注意处,他也会悄悄皱下眉头,思考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反观整支军队的骚动,始终有一人安静地走在魏翀身前,不说一句话。

魏翀抬眼看了下执马前行的小厮阿成,心里不由得暗暗惊奇。

这名小厮在军营喂马时被他一眼看中。因为利落的手脚,沉寂的面容,永远雷打不动的身躯,正是一个好手下的潜质,所以当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提点来了,升为他的贴身马童。

从他马上的角度看下去,阿成的双肩瘦削,手指修长,指节苍白有力,随着那道不疾不徐的身形,他甚至可以看见阿成露在衣领外白皙的肌肤。

在这么大的怨气中行军,只有阿成默不作声地按辔垂首,凝神看着路面,似乎对这般辛苦早已习以为常。魏翀不由得轻轻一咳。

阿成转过木讷的面目,轻声询问:“大人?”

“到了哪里?”

阿成环视四视,看着苍茫雾气萦绕的群山。“按所绘地图来看,快到了三猿峡。”

“骑兵团恐怕撑不住了。”魏翀一声叹息。

阿成沉默地回首牵马前行,脚下冰凉的雪泥深一脚浅一脚地淹没了他的足背。

“大人可知道,在悬崖峭壁上行走,胸腔之中会隐隐作痛难以呼吸?”

过了会,冷风中传来阿成淡淡的语声。

“这个行军之人皆知。”魏翀挺了挺腰身,无意识地回道。

“是何原因呢?”

“山高势陡、空气稀薄所致。”

阿成听后沉默不语。魏翀却微微一笑:“小兄弟,我说得不对么?”

“恕阿成狂妄,斗胆提醒大人一句:那公子秋叶为何急令大人部队行军,却将自己的雪影营作为辅助军力?”

魏翀双目凛凛聚集阿成身上:“阿成知道的不少啊。”

“我每日立于帐内伺候大人,对于军中战报,略知一二。”

魏翀看了看阿成的后背,又是一声叹息:“相传雪影营是塞外马王所训。那马王挑选塞外名骏送于督军秋叶公子,骏马脚力行程皆是牧场上上之选,岂是我们腿短身矮的汉马所能比拟?所以我想,秋叶公子留下雪影营,怕是另有他途……”

阿成暗道:“魏将军果然是将相之才,一点即通。”面上旋即微微一笑:“大人猜测得有道理。不过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想大人以前在赵公子麾下效力时,指挥骑兵营于千军万马之中冲锋陷阵,取上将首级,不也如囊中取物?”

魏翀听后咧嘴一笑,抖动着胡须簌簌作响:“想不到阿成小小年纪居然也听闻我魏马连营之事。”

“话说回来,塞马只是腿长肚小,便于冲锋,倒不是攀援悬壁之物。”

“哦?”

“阿成少时在江湖中行医,有幸见过塞外牧马,想必马王驯马有别中原之法,不似温和敦厚。”

“是什么?”

“他们在紧要关头给马吃一种药剂,使之产生癫狂燥热,便能催马疾驰。”

“那岂不是折损宝马?”

“是,所以真正两军对仗之时并不用此物。”

“阿成的意思是?”

“塞马服药后,狂性大发,迅猛如雷,能从想象不到的绝地冲进。”

魏翀端坐马上,双目闪闪一亮,哈哈大笑道:“阿成,你倒是迂回肠子,原来是要告诉我明日三猿峡一战的要害,不知晓的还真以为,你是要告诉老夫这路如何难走!”

他似是很高兴一般,回首大手一挥,招呼身后的士兵:“都给本将军快走,拿出我们赵系一派的威风来,不准辱没了赵公子的名声!”

大风掠起,悬崖上紧紧攀附的队伍躁动不安,马匹长嘶,军士呼喊之声此起彼伏,混乱的嘈杂声才响起一阵,就被滚滚而过的狂风吞噬。

阿成挽住缰绳,扬起左手,带着冷冷的一阵风。掌心凝聚起一团冷雾,他看也不看,仅凭心意写意挥出,将魏翀座下战马凛凛扣在崖壁之上,时机不差分毫。

那战马似乎知晓目前形式,久经沙场的畜牲竟驯服地贴在阿成掌中,安静地踢踏着蹄子。

魏翀看了阿成这手,半晌没作声张。只听见面前少年又平和地问道:“大人,不叫骑兵下马步行么?”

魏翀呆立马上,此刻才能转醒,忙回首大声呼喝:“风大马轻,都给我下马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