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塔仿佛看出了芙瑞雅的疑惑。
“姐姐,自从你离开后,我就过得很不好。家族的人分为了两派。一派把我当做旗帜,用我的名义,暗中集结力量,对抗帝国;一派把我当做可利用的棋子,逼我做你的替身,去接近哥哥。他们每天都在争吵,每天都在施展手段,唯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时的我很痛苦,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好在,哥哥保护了我。他把那些逼迫我的人流放到了西伯利亚,再把我送到修道院保护起来。”
“修道院里很安静,后院是一片玫瑰花海,里边有一座石亭。我每天都去那里祈祷,从凌晨到日暮,看着白色玫瑰花在光线下变出不同的色彩,我的心也变得宁静起来。那时我甚至希望,就这样渡过一生。”
芙瑞雅沉默了。她很想说,你的一生还刚刚开始,却没有说出口。她能理解那种痛苦,被至亲之人裹挟、逼迫、出卖的绝望。
克莉丝塔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下去“可有一天,一群暴民闯了进来。要烧掉我祈祷的凉亭。如果我不让开,他们就会撕碎我、侮辱我。我已经做好了死在那里的准备。这时,哥哥又一次救了我。当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感觉好像看到了一道光。”
“克莉丝塔,我能理解你对他的感激。但爱不是这样”
“不,你听我说完。最打动我的,并不是他救了我。而是他之后做的事他将自己的皇冠脱下,放入了凉亭内的石棺中。”
芙瑞雅一怔。
“你一定很奇怪,石棺是从哪里来的吧。这是哥哥为女王设立的衣冠冢。帝国建立后,他几乎每周都会来看这具石棺,一站就是一整夜。我祈祷的对象、宁死也要守卫的也是它。”
芙瑞雅的手不由握紧。她很想问一句“它在哪里”,最终没有问出来。
“在众目睽睽下,哥哥斥退暴民,将皇冠放入了棺里。他说,女王是唯一能配得上皇冠的人。他要用这顶皇冠为她陪葬。他说这些的时候,是那么真诚,那么悲伤。也就这一刻,我真的爱上了他。”
克莉丝塔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我相信了一件事,他成为暴君,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人类,为给他守护的人一个未来。伤害女王的名誉、摧毁合众国,是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他也为此深深痛苦。他没有辜负女王,他对她的爱,绝不亚于你我。”
芙瑞雅陷入沉思。卓王孙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她更相信是最后一种。
“至于dar,他从来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但我知道,他需要有一个人,代表合众国顺从他,瓦解豪族的抵抗;也需要一个他真正在意的人参战,彰显dar的公正。大局稳定后,他还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替他打理皇帝不能做的那些事。这些我都能做到,我比你更适合他。”
“你能给我这个祝福吗姐姐。”克莉丝塔望着芙瑞雅,“这对我很重要。”
芙瑞雅深吸了一口气“克莉丝塔,不是我不肯祝福你,无论你爱上谁,我都会给你祝福。但唯独是他”
克莉丝塔“因为你还爱他吗”
“不。我不会再爱他了。我劝阻你,只是因为他真的不适合你,你并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我并不认为杀多少人是评判一位皇帝的标准。如果我不知道,我就不会自愿出战dar了。”
当她说出“我并不认为杀多少人是评判一位皇帝的标准”时,语调中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这或许是超越年龄的成熟,又或许是少年男女特有的残酷与漠不关心。无论如何,都是芙瑞雅不想看到的。
她不想克莉丝塔被这个末日的世界浸染,只想她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克莉丝塔,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那我们就像成年女孩那样对话。”芙瑞雅用平静的语气说,“他这个人,就像一团火焰。耀眼、强大、变化无常,这是他对你有巨大吸引力的原因。但同时,他也有巨大的破坏力。靠近他,就意味着危险,只有处处小心,才不至于焚身成灰。否则,就是飞蛾扑火”
“我愿意。”克莉丝塔没有让她说下去,执拗地问,“请祝福我好吗,姐姐”
芙瑞雅摇了摇头“不,我真心的劝你不要这样做。”
克莉丝塔注视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么,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走入了黑夜中。她的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的迟疑。
芙瑞雅站在劫灰里,长久无语。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判断力严重下降。先是低估了行刺的难度,然后是没有算到玄青的黑手,再就是完全没想到克莉丝塔参加dar,不是被逼的,而是自愿。
更可怕的是,这自愿的原因,是一份炽烈的少女之爱。从刚才的话看出,她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爱到刻骨的少女会作出什么样的牺牲,她很清楚。
她说,卓王孙没有对她提过任何要求,这很可能是真的。
这是个不惧燃烧的年龄,每一次爱都轰轰烈烈,特别伟大,又特别卑微。完全不把死亡放在心上。
但她不能让她死。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如果克莉丝塔是被迫参赛,无论多难,她都会救她出来。她甚至不惧于,再与卓王孙交锋,为她赢得生机。但现在,克莉丝塔的话让她感到一阵无力。
还能做什么呢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披上铠甲,在爱与牺牲的幻象中,走向死亡
不行,她还要再试试。
芙瑞雅向着她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就被一位穿着黑色洛丽塔裙的少女拦住。
缇娜。
她向芙瑞雅行了一礼“请回去吧。克莉丝塔小姐要准备明天的dar,不能打搅。”
“就在明天吗”芙瑞雅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对手是谁”
缇娜“泛美王国之主,格蕾蒂斯陛下。”
芙瑞雅感到一阵发冷。对手竟然是格蕾蒂斯
格蕾蒂斯在战场上不会展现任何怜悯,当她站在战场上时,她就只会有一个念头打倒敌人。无论对手是谁。
上一次比赛中,纵然是卓王孙,当今的帝国皇帝,格蕾蒂斯手下都没有任何留情。
何况,格蕾蒂斯是卓王孙的血缘关系,芙瑞雅知道的一清二楚。严格来讲,卓王孙是格蕾蒂斯最亲的亲人,但就算如此,格蕾蒂斯出重拳时也没有半分犹豫,旋转飞刃斩向卓王孙时也没有半分避让。
这是格蕾蒂斯之所以强大的原因,曾经让芙瑞雅很是佩服。
但,作为对手,就太可怕了。
克莉丝塔能撑得到宣告失败的那一刻吗她会不会才一交手,就被格蕾蒂斯斩成两截她能挡住格蕾蒂斯一招吗
芙瑞雅压制住怒意“谁指定的对手”
缇娜“克莉丝塔小姐自己指定的。”
芙瑞雅深吸了一口气“我要见你们的皇帝,请他取消比赛。”
缇娜“没有用的。这场dar是克莉丝塔自愿发起的,除非她愿意,否则没人能取消。何况,她知道你去见皇帝陛下,应该会更生气吧”
芙瑞雅沉默了。克莉丝塔对她的敌意那么明显,她若去劝,恐怕反而会激怒克莉丝塔,让事情朝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
芙瑞雅“好,那开战的时候,我要和她一起。”
缇娜“不用急,明早陛下会亲自来接你。你一定可以见到克莉丝塔。”说着,缇娜示意随从呈上来一个巨大的环形抱枕。
“这是陛下赐给你的。以下是他的原话。”
“既然是丧家之犬,就抱着这个,在草地上趴一晚吧。”缇娜面无表情地念出了这段话,面无表情地递上枕头。
芙瑞雅接了过来,转身离开。
她没有精力与卓王孙斗气,而是要好好想想,如何为克莉丝塔争取到一线生机。
要怎么做呢
芙瑞雅将抱枕放在地上,靠上去静静思索。
第二天黎明,皇宫车队一早就出发,向大竞技场行去。
芙瑞雅虽与卓王孙坐在同一辆车里,但两人谁都没说话,一路静寂。
车队到达大竞技场时,民众早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第一豪族家主,对战战斗力最强的嘉德骑士、泛美王国的君主,这场dar卖点十足。他们在末日受的所有的罪,都可以在这场dar中宣泄。
车队是在震耳欲聋的欢唱声中进入大竞技场的。民众们的歌声,从一开始就没有停过。车窗外,攒动着一张张激昂而亢奋的脸。这让芙瑞雅更感忧虑。
他们会宽恕克莉丝塔吗
当芙瑞雅登上主礼台,她意外的发现,克莉丝塔竟然早就在大竞技场中了。
她脱下了长裙,换上了一身戎装。硬朗的剪裁与她柔弱的身形形成了鲜明对比。她那头女王家族专属金发,被编成了辫子,牢牢盘在头顶。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物,简洁,干净,目光中透出某种决然。
芙瑞雅从未见过这样的克莉丝塔。在她印象中,克莉丝塔永远是在粉色蕾丝的簇拥下,像个洋娃娃。现在的她,更像一位国家覆灭、父兄尽亡的公主,在最后时刻换上戎装登临城墙,面对敌人千军万马。
有一种绮丽而悲壮的美感。
她身后,是一尊粉白色镶着金纹的蒸汽机体。金纹盘旋成玫瑰的样式,点缀着暗红。这尊机体让芙瑞雅想起了大天使维纳斯,克莉丝塔的父亲查理曼亲王的座驾。二者都纤瘦富有艺术气息,美的不像是战争机器。查理曼驾驶着维纳斯时,创下过赫赫战功,克莉丝塔呢
克莉丝塔没进行过系统的骑士训练,她怎么可能打得过格蕾蒂斯
芙瑞雅怔怔的望着她。
克莉丝塔一动不动,纤细的身形与机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随着皇帝陛下在主礼台落座,观众们纷纷进入大竞技场,响彻四方的欢唱也终于停歇。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这场dar的开始。
格蕾蒂斯与她的机体,也进入场内。
格蕾蒂斯与克莉丝塔是两个极端。克莉丝塔纤瘦,娇小,稚气未脱;而格蕾蒂斯强大、成熟、英气逼人。格蕾蒂斯像是习于征战四方的将军,一个眼神就能震慑对手。
二人的机体也是两个极端。相较于蒸汽维纳斯机体的艺术气息,蒸汽曙光机体足足高了四分之一,威武庄严。二者一对比,便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