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人,我等如今入住的这所王府别院内外禁卫森严,便是想外出都难,即便是出去了,后头也跟着不少的探子,这岂不是拿我等当囚徒么?”
“大人,依属下看,这明白的便是个圈套,大人万不可应承此事,大人有圣旨在手,又何须理会韩王如何刁难,直接赶去涉县也就是了。”
……
有了梁浩的带头,其余几位幕僚自也都忍不住了,纷纷进言了起来,唯有王宽倒是沉默了下去,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一派心思重重之状。
“王将军对此有甚见教么?”
狄仁杰伸手一压,止住了众人的纷嚷,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王宽,微笑着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末将以为韩王此举怕是有着三重意思在,一么,该是拖延时间,让大人无法对涉县一案彻查到底,二来么,确有找出王大人并行灭口之心,至于其三,或许是打算拖大人下水,以掩饰其不轨之行径,此皆末将揣测之臆想,并不敢言实,还请大人明察。”
王宽的武艺比不上罗通等人,然,在“鸣镝”中却有着智将之称,心思自是相当之细腻,一番分析下来,倒也颇有条理。
“嗯,若如此,当何如之?”
狄仁杰并未点评王宽的分析,只是笑着往下追问道。
“这……,末将实不敢妄言,一切还须大人做主。”
王宽虽有智算之能,可到了底儿却还到不了当世智者这一层次,能看得出问题所在,可要想在短时间里找到解题之道却也难能,面对着狄仁杰的追问,王宽只能是赫然地摇了摇头,满是歉意地应答道。
“王将军可能避开外头的耳目与李将军等人联络上?”
狄仁杰观颜察色的能力极强,自是看得出王宽此言无虚,自也就没再往下追问,而是就此转开了话题。
“若安排停当,或可一试。”
王宽江湖经验丰富得很,卜一安顿下来,便已将内外都巡视了一番,自是察觉到了周边的那些明暗哨之埋伏,在其看来,虽说严密,却也不乏破绽可资利用,然则,当着狄仁杰的面,他也不敢将话说得过死。
“那好,就请王将军今夜辛苦一下,务必尽快联系上李将军,告诉他们……”
狄仁杰对王宽的能力自是深信不疑,也没再多废话,站起了身来,踱到了王宽身前,俯身其耳边,低声地交待了几句。
“诺,大人放心,末将知晓该如何做了。”
王宽脸色变了几变,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住了心中的疑惑,并未再多言,躬身应了声诺,起身便出了门,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戌时正牌,天早已黑了下来,万盏灯火齐亮,于雨雾飘渺间,将偌大的上党城点缀得有若璀璨星河一般,唯一不协调的是街上的行人绝少,纵或有之,那也尽是往来巡视的兵丁与衙役,此无它,只因整个潞州境内如今还处在宵禁其间,一过了戌时,便不许闲人出入,往日里繁华无比的夜市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闲来无事的人们自也就只能闷在家中,或是早早入睡,或是纵饮解闷,不一而足,侨居王府别院中的钦差随员们显然选择的是后者。
一众厮杀汉酒喝畅快,话不免就多,话一多,纠纷可不就起了,先是哄闹,接着很快便打斗了起来,这一打,可就从府内打到了府外,引得王府别院的人全都慌了手脚,劝架的忙着劝架,看热闹的也凑乎在一旁,整个王府别院内外全都闹得个不可开交,直到被惊动的狄仁杰亲自赶了来,高声喝斥之下,这才算是结束了这么场闹剧,却是无人注意到钦差随员中已是少了一人——就在别院诸人的注意力都被府门外的闹腾所吸引之际,一身夜行衣靠的王宽已从别院的西侧围墙处窜了出去,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暗夜之中……
仪凤三年三月初九辰时,连绵数日的小雨倒是停了,可天却依旧阴着,被雨水浸润了数日的驿站残骸早已没了火气,可味道依旧还在,大老远便可闻到那股子焦臭无比的气息,方才走下马车厢的李谌登时便被扑面而来的臭味呛得直皱眉头不已,可一见到从另一辆马车里刚下了车的狄仁杰,立马紧赶着换上了副笑脸,紧走几步,抢到了近前,甚是殷勤地开口道:“狄大人,前头脏乱不堪,您看要不就让下头人等去忙着好了?”
“不妨事,上党公若是不便,就在此歇息一下好了,狄某自去便可。”
狄仁杰早年在地方上任法曹时,干的便是断案的活计,甚样血腥乃至恶心的场面没见过,又怎会被眼下这么点小儿科给吓住了,自不会去领李谌的“好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向残骸处行了过去,李谌见状,自是没得奈何,只能是无奈地捏着鼻子跟在了后头。
现场勘探的工作繁琐无比,专业性还极强,旁的官员断案大体上都是端坐一旁,任由手下人等去勘察现场,听个汇报总结,也就算是完成了现场调查,可狄仁杰却不同,他习惯的便是亲自动手,哪怕队伍中不单有着潞州府方面的仵作,也有着其从京师带来的老仵作,可狄仁杰依旧坚持自己也参与到其中,在一片脏乱的残骸里四下翻看着,浑然不介意那扑鼻的臭气与满地的狼藉。
狄仁杰倒是乐在其中了,却苦得跟随其后的李谌直想跳脚骂娘,可惜他也就只能是在心中暗自叨咕几句罢了,却是不敢在狄仁杰面前有甚怨言的,不过么,嘀咕归嘀咕,于勘察本身,李谌却并担心,只因现场早就来来回回地处理过好几次了,李谌压根儿就不相信狄仁杰能从残骸里找到甚有价值的线索,纵使有,那也是特意留给狄仁杰看的“证物”。
“上党公请了,据您出具的勘察报告,言及驿站被袭乃是内外勾结所致,先是站内有内贼引燃大火,而后乱贼趁势围攻,一举将驿站人等截杀当场,可是如此?”
俗话说得好,再狡猾的狐狸遇到了好猎手,千般的机变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很显然,狄仁杰便是个极其出色的猎手,一番仔细的摸查之后,一大堆隐藏在残骸里的小玩意儿便已被狄仁杰找了出来,只不过狄仁杰并未急着发难,而是花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将整个驿站残骸都细细地摸索一遍之后,这才提溜着最重要的数件证物转身看向了满脸疲惫之色的李谌,笑着问了一句道。
“不错,确是如此,下官前些日子也曾数次勘察过现场,该是不会有差,怎么?狄大人以为其中有误么?”
一听狄仁杰出言蹊跷,李谌心中自不免起了些微澜,再定睛看了看狄仁杰手中的几样小玩意儿,愣是没搞懂个中差池之所在,心自稍安,这便强打起精神地反问道。
“唔,如此说来,这场大火完全就是贼人所为,本官没意会错罢?”
狄仁杰没有直接回答李谌的反问,而是径自向下追问道。
“这个……,该是如此罢。”
李谌犹豫了一下,脑筋飞快地便运转了起来,可惜却是一无所得,不得不咬紧了牙关地硬撑道。
“哦?那这些残骸下的弩箭头又该做何解释?莫非那众贼徒竟手持众多官军制式强弩么,嗯?”
狄仁杰等的显然便是李谌的这个肯定,眼瞅着其已是入了套而不自知,狄仁杰也就不再卖关子了,将手中提溜着的几枚残损的箭头一亮,似笑非笑地问道。
“啊,这,这,这……”
一听此言,李谌额头上的汗水立马止不住地狂涌了出来,望着那几枚残箭,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第六百七十章狄仁杰断案(四)
“狄大人怕是误会了罢,光凭这么些残缺不全的箭头,如何能断定必是出自制式强弩,太牵强了吧?”
李谌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好歹还算有些急智,尚不致于蠢到当场认账之地步,眼珠子转了转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反诘了一句道。
“很简单,弓之箭其箭头大,而弩之箭其箭头小,此为其一,其二,弓之矢长,而弩矢短,,上党公请看这箭矢长短如何啊?”
狄仁杰丝毫无惧李谌的反扑,信手从数枚残缺的箭矢中取出了相对完好的一支,递到了李谌面前,自信无比地列举出了三大理由。
“呵呵,狄大人好眼力,这或许是弩箭不假,却也不能说是出自官军制式强弩罢,须知朝堂禁令虽严,可屡禁兀自不绝,民间还是有弩的,那些贼人敢如何蛮横行事,有几把弩为依却也是说得通的。”
面对着实证,李谌自是没法硬说这些残缺的箭矢不是弩箭,可却绝不肯承认这么些弩箭是出自制式强弩,为此不惜废话一大箩筐地扯了一番。
“上党公所言倒也有理,只是于此却不慎适用,据狄某所知,我朝弩矢皆属定制,各场子之工匠所领之材料皆须登账,无论成品或是残次品皆无例外,为计数故,每逢百,工匠皆会在箭杆上刻标为号,此箭杆上正有一标记,‘王三’二字依稀可辨,正该是姓王之工匠所制之第三百支箭矢,只须到制箭之工坊一查便可知根底!”
狄仁杰很是耐心地听完了李谌的狡辩之辞,但并未因之所动,微微一笑,将箭杆翻转了一下,指点着箭杆上的两个已有些模糊的小字,轻而易举地便将李谌的狡辩驳斥了回去。
“这……,呵呵,狄大人说的颇是有理,只是却也难保这弩箭不是贼人从工坊里盗了去的,个中蹊跷一时半会也难说清了去,且容下官回头去查个究竟。”
军中物资流失虽说也是有罪,可毕竟罪小,最多也就是受朝廷申诫一番罢了,可指使州军夜袭驿站,那可是死罪,个中厉害李谌自不会不知,自是死活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