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高中今天下午是两节体育课连在一起的,最开始让人跑两圈,然后就让他们自己跟组活动,偌大个操场,什么篮球场足球场都有,让他们随便玩。
路远远初来乍到,别人也都不认识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司铭和李雷,分组之后,他就只认识一个李雷了,李雷又是个特别外向的人,明显朋友一大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说上两句话,他一转头就把路远远扔到一边儿去不管了。
路远远就在篮球场旁边干坐着看。
他大多数时候也是这样安静、没人理的,他也习惯于找个地方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别人玩闹,没有人来打扰他,他不用参与,只需要看着,偶尔因为一些人的打闹而愉悦的笑两下,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舒适而安心。
只是他看着看着,就有别人上来和他讲话。
来的是两个小姑娘,穿着短裙校服,喊路远远“学长”,看样子才初三高一的岁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打闹着凑过来,然后笑嘻嘻的要路远远的微信。
可路远远哪有这东西?他只有一个老旧的小灵通手机,还是花了五十块从二手地摊上淘回来的,能勉强登陆个qq,微信这种东西根本没下载。
他只好拿出手机,将页面调出来给这两个小姑娘看,顺带解释:“我没有微信,电话号行吗?”
两个小姑娘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许是还没见过没有微信的人,但路远远的态度又太过诚恳,不像是在拿她们开涮,最后还是换了电话号码。
两节课的体育课很快就过去,路远远跟着篮球队的人群去把运动服换回校服的时候,惊觉司铭不见了,他在四周找了一圈,最后又去问李雷。
“司铭?”李雷先是问了一句“你总找他干嘛”,然后又说:“他很少参加这种体育课、游泳课之类的课程的,可能又去哪儿待着了吧,他马上要出国了,不上课也没人管的。”
当然,就算他不出国也没人管他。
茂盛高中又不是公立高中,它是一所私立贵族学校,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出身都很好,出身好,就代表他们有各个方面可以掣肘学校,老师校长对学生们的威压和权利被一层层的潜规则剥削,剥到最后甚至都压不住学生了。
不管老师如何费力,家长如何说教,这群学生们从心底里没有敬畏,也就没有尊重,顶多你不干涉我,我也不捣乱你,你讲你的,我玩儿我的。
别说老师们,就连学生们也早就被分了三六九等,泾渭分明,谁在管别人闲事儿的时候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重量,只是路远远刚来,不知道罢了。
不说别的,单说司铭,整个茂盛高中都是司铭家开的,以前还有人戏称茂盛是司家的后书房,司铭就是茂盛的太子爷,太子爷上不上课老师也管不着。
李雷不想说这个,顿了顿,半酸不醋的扯开话题:“对了,我看见刚才有小妹妹管你要微信了?可以啊,刚来就招桃花。”
单凭相貌来讲,路远远确实招女孩喜欢,特别是那种年纪小,喜欢韩星的小女孩,很容易会被路远远这张嫩脸给迷的走不动路。
路远远的注意力就又从司铭的身上被拉扯走了。
上完体育课后,他们又回教室上了两节自习课,茂盛高中的自习课一点水分都没有,说自习就自习,都不会有老师来看一眼,课堂上常有一些小姑娘结伴出去用洗手间,出去了就没回来,也有男生光明正大抱着篮球出去打篮球,更多的学生们都聚在一起说话,或者拿手机刷微博打游戏。
只要教导主任不过来查,就没什么事儿,他们都是各干各的。
谁都有自己的事,没人多看别人一眼,路远远身处在其中,却觉得很安心——他是个比较封闭孤独的人,自己待着的时候,四周太过安静,会给他一种被时间吞噬了的感觉,因此更渴望吵闹,但却又不能靠太近,这样的距离正好,吵闹的课堂让他充满了安全感。
相比之下,一直坐在远处看书学习的路远远反倒显得像是一股清流。
“你们听说了没,前段时间二中不是死了个人吗?说是被投毒害死的,我听我爸说,死者家长现在开始找媒体,要来采访茂盛,说是投毒的学生转来茂盛了。”
前桌的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说话,言语讨论之间,满满的都是新奇。
事儿没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感觉不到那些压力和绝望,一条人命到了嘴边,都变成了谈资。
路远远写字的手一顿,下意识地瞥向窗外,像是透过这扇宽敞明亮的窗户,远远地看向了学校门口。
一股寒意顺着他刚暖起来的身子游走,爬上他的骨头,让他遍体生寒,一块大石头又无声无息的压了下来,他才刚挺起的脊背就这样一寸一寸的被压弯。
像是要把他压到土层里去,再让无数双鞋踩在他的头上,唾骂他,践踏他。
他盯着本子上刚列出来的竖式,脑袋却一阵阵发懵,他的脚趾蜷在一起,抵着这双新的运动鞋,他低下头,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双被红漆泼过的鞋。
还没完呢,他想。
到底怎么才能算结束?
事情过去的太久了,他连那个可怜的同学的脸都快忘干净了,那位同学留给他的记忆,除了痛苦还是痛苦,他的所有神经都被反复拉扯着,人被拉扯的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理智的用来正常生活,另一半却时时刻刻都在崩溃的边缘,未来藏在一片昏暗里,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一步是对的,也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让他掉下深渊。
他只知道,那些人还没有放过他。
哪怕他从二中出来了,他没离开b市,那群人就还能找到他,可是如果从茂盛离开还能去哪儿?难道只有离开b市,才能离开这样的生活吗,如果他改名换姓去另一个地方,那他还能继续读书吗?
“路远远!”一声女孩的尖锐呼声从前面响起,隔着两个位置,冲路远远问:“你也是从二中转来的吧?你知道二中毒死人的事儿吗?”
路远远答不出话,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人像和桌椅都呈螺旋状一点点的扭了起来,女孩的声音像是在水里传播过来的,空旷又模糊,还带着重音,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发麻,从指尖麻到后脊。
这是路远远的视角。
而在别人的视角里,就是看到那个刚转过来的转校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木木的坐着,双目无神的望过来,半响连动都不动一下,像是被摁了暂停键似得。
那时人群吵杂,还真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只有那问话的女孩一个人看到了。
这样的场面多少有点诡异,哪怕是在教室里、有这么多同学的围绕之下,也让那女孩不太舒服似得缩了缩肩膀,身体都离身后的椅背远了一些,蹙眉低估了一声“什么人啊”,然后又回过头,去和她的朋友们说话。
路远远就那样行尸走肉般的坐着,脸上带着木然和空洞,一直熬到晚自习结束,他才脚步迟缓的从教室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