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2 / 2)

红楼春纤 六月泽芝 4953 字 1个月前

见她说得灰心, 黛玉思及先前迎春所言,并旧日自己所思所想, 不觉也叹息一声,竟垂头没了言语。凤姐看在眼中, 越发觉得自己头前所想, 竟还有七分理儿的,因拉着黛玉得手,目光殷切:“我先前总有些儿担惊受怕,还只说是有了儿女,不免忧虑些儿——常理便说, 生儿一百岁, 长忧九十九。只现今你也这般思量,又有头前秦氏那一件,可见这一番思量, 竟不是凭空而来。说不得是苍天有意,竟让我留一步后路——就算旁的不管,想着巧姐儿并长生,我也要总要安置安置才是。”

她说得情理皆备,黛玉不觉心里一酸,忙接过话头:“我虽无能,但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凤姐姐只管说来。”

凤姐儿便细细道来:“虽不能置办祭田,我总也有些嫁妆,这些个年攒下来,倒有一二万。我现今尽数换成银票,近日打发人送过来。妹妹与我置办田宅店铺,只做万一之想罢了。”

这原也不算难事,黛玉又是新妇,将一些压箱钱置办产业,也是有的事。再有,她原也有尽心之意,当即就一一应承下来。而凤姐亦是雷厉风行,又是早早备下了的,不出两日,借着送点心绸缎之名,她便将金子送到黛玉手中,外人一丝不知,独一个平儿晓得三五分罢了。

而黛玉于这些上头,到底得了贾母教导,虽不甚关切,却也明白通晓。再有,这又是得了凤姐所托,一发用心留意。却也是巧了,许是这两年光景不同,虽京畿重地,买田的不甚多,可宅院店铺却也常有买卖。黛玉细细打探挑拣,不出半月,便买了十亩地,又有一处三进的宅子,两处店铺,余下一二百金——就是她自个儿,也斟酌着办了差不离的东西,只做预备。

黛玉便使紫鹃亲往贾家,将这些一五一十悄悄说与凤姐。凤姐便道:“我原信得过她,方敢托付的,怎么她还使你过来报备?日后再不必了,至如余下的只管再买田地,便是散的也罢。若我后头还得缓出手,必再送一些过去。”又说了许多衷肠话儿,令紫鹃代为转告

紫鹃自是记在心中,口里应承,又唤来一个小丫鬟,取了个匣子呈与凤姐,道是黛玉吩咐送的,解释道:“我们奶奶使我过来,一件是二奶奶,又有老太太、太太、大太太几处问好。这两眼俱是全和了。只剩下与各处奶奶姑娘送了些儿新鲜样式的珠花这一条儿。若是二奶奶没有吩咐,我便去了。”

事情皆了,凤姐自不强留,留着吃了一盏茶,便令平儿送紫鹃。待她坐车回去,便将种种道与黛玉,又道:“旁处皆是得了,也都无甚事。老太太十分欢喜,问了我好些奶奶的话,我皆是一一回了。只三姑娘、四姑娘被二姑娘请去说话,却不曾见面。”

黛玉点一点头,心里却微有所动,暗想:二姐姐使人相请,可是为了四妹妹之事?也不知她那儿究竟如何了……这样的事体,她又是个随和的,一时半日的,未必能说明白。后头若是得空,我说不得也要与三妹妹、四妹妹说两句,总也是略尽一尽心意。

她想着这些个没有意趣的事,不觉有些郁郁。顾茜这会儿又寻过来,且要与她说话,本是满脸皆是笑的,这会儿也收了笑意,轻轻唤了一声,见她回转来,方问道:“嫂嫂这是怎么了?”

黛玉叹息道:“没什么,不过是些琐碎事体罢了。”

顾茜见她言语淡淡,神情却全不似那么个模样,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含笑道:“既如此,嫂嫂随我一道儿园子里散散心罢。再过一阵儿,天气暑热,怕是想出门子,也不好动弹。”

这本是小事,黛玉自不会推脱,两人当时起身,暂且不提。倒是迎春那儿,正有些凝滞,不是旁的,只惜春已有所觉,今番迎春下帖子相请正是为了她。可想着探春原还在闺中,又是这等羞耻之事,便是迎春,也是那会儿她说漏了嘴,方明白道来。何况现下……

惜春便着意为难,时不时两句冷言。这么一来,虽压得迎春不能行事,可场面也一发冷凝起来。探春本是敏捷知机的,这半日早瞧明白了,因含笑打了个岔:“说了这半日话,二姐姐想来也坐累了,不如我们去云哥儿屋子里瞧一瞧?”

迎春自是应答,就是惜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了。三姐妹一时往云哥儿屋子里瞧了一阵,惜春虽冷清,却颇喜婴孩,不由上来逗笑一回。探春便往后退一步,拉着迎春往边上椅子坐下。迎春恰将一封书信塞到她袖中——她虽软和,却并非愚笨,又素知姐妹性情,如何会当面说破,不过想着千万小心而已。

探春一怔,便反应过来,脚步微动便挡住这动作,且将那书信仔细藏掖妥当,神色一丝未动,目光却落在迎春面上。迎春深深回视,又无声吐出一句仔细,再无旁样举动。

这一应事体,惜春皆无所知,后头照常如旧,待得散了,她方舒出一口气,只说事儿作罢。而探春回去后,也不曾立时拆信,反倒□□如常,只待晚上更衣入睡,她方道:“等一阵子再熄灯,我瞧要翻两页书的。”又令丫鬟自去睡:“我要睡了,便会熄灯,你先洗漱了罢,没得又生出动静。”

侍书答应一声,便自出去。探春见再无旁人,就将书信取出于灯下细看。这一看之下,她便吃了一惊,由不得坐直了身子,皱眉道:“四妹妹怎么入了这等迷障!”却是迎春实还不能说破东府污浊,便略略两句话作罢,只细细说了惜春意欲出家一件,又请探春婉转相劝,不要强扭等等。

原都是自家姐妹,又自小一处,虽脾性未必相合,可也有一番姐妹情谊。探春又是极有心极有担当抱负的,见是如此,自是放在心上,又知惜春性情孤介偏执,迎春所说不无道理,当下斟酌再三,到底将一封信细细藏好,只待日后慢慢查探行事。不过,她也料不得,这正有一愁,府中竟就忽而锦上添花,生出一件大喜之事来。

不是旁个,正是宫中贤德妃元春的喜事。

却说先前元春有恙,满府上下皆是惊惶,后头虽好转,前儿却也传说又有复发之症,不由人心惊肉跳。由此,这些时日,自贾母起也多有烦忧。谁知到了今日,忽而宫中来使,竟请贾母、王夫人前去探视贤德妃,道是元春有孕,圣上十分欢喜,特意恩许的。

府中上下一番欢欣雀跃,自是不提。就是探春也将惜春之事暂且压下,且陪贾母、王夫人行动。又有凤姐儿,她前头密密做下那一件事,今儿却听说如此,不觉咬牙啐道:“竟是我想岔了!”

平儿原知道三五分,这会儿听说这话,便笑着道:“奶奶这话说的,倒似不放心那边儿。不然,原前头放利钱的事已是丢开手的,纵在这儿,到底也是买田买铺子罢了。”

凤姐一想,自己也掌不住笑了:“你说的很是,倒是我混忘了,只还照着前头那边想着的。也罢,她那一注嫁妆,范不着对那一点子银钱动心。再说,原也不是那样的人。”说罢这事,她又想着元春本是王夫人嫡亲女儿,不由又有些燥乱,因道:“只现今忽而生出这么一件事,府里上下闹腾的很,也叫人瞧着心烦。”

“奶奶,这原是好事儿,不免热闹些,只这会儿也热起来了,便有些燥。”平儿笑着将这话说全乎了,又道:“不如去瞧瞧哥儿,前儿才说他会喊人了,只还没亲耳听见呢。”

见说到儿子身上,凤姐方静了些儿,因道:“那便去瞧一瞧。”主仆两人便自往长生的屋子里去。不想才走到半路,邢夫人又使人叫凤姐过去:“原有一件紧要的事,必得奶奶过去的。”

凤姐皱一皱眉头,也只合吩咐了平儿两句,自己去了,一路又想究竟是什么事。但等入了邢夫人屋子,她却吃了一惊,地上一滩碎盏茶汤,边上一个丫鬟正自掌嘴——也不知掌了多少下,两颊已是红肿紫胀起来了。

“太太这是怎么了?”凤姐上前一礼,又瞧着屋子里人人敛声屏气的,唯有那巴掌声,她便也收起笑,悄声道:“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与媳妇儿。”

谁知邢夫人却冷笑一声,道:“说与你又如何?你还能反了天去不成?现成的,我都不被人放在眼里,你还能怎么了?夫妻两个不过给那边儿当个管家罢了!”这一通话,说得含冤带怒,指桑骂槐,再不似头前总遮着一张体面的皮儿,竟明明正正,将底下的暗潮皆翻了开来。

凤姐虽也有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人这婶娘兼姑母,却也不曾想揭开了皮儿说明话。这会儿吃邢夫人这两句,她动了动唇,究竟没有吐出一个字:都是长辈,又亲疏远近皆复杂,她竟也不合多说,也不想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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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锦上花暗涌风云意

她一言不语, 邢夫人却正是怒火冲冠之时,见状连连冷笑几声, 方不阴不阳着道:“真真是大家小姐, 金尊玉贵, 最是自重不过的。我原是个破落户的出身,合该学一学的, 再怎么着,也要脸面好看才是。既如此……”她伸手一指边上垂头束手立着的一个婆子:“你跟二奶奶说, 究竟怎么回事!”

凤姐儿原待邢夫人便心存轻蔑鄙夷,现今见她指桑骂槐, 又寻了个粗使婆子说嘴,显见着要落自己脸面, 不觉目光微微一冷,脚下往前一步, 垂着眉头慢慢道:“太太息怒, 万事总要保重身子才是。”说着,她又亲过去倒了一盏茶,送到邢夫人手边:“我虽年轻不知事,也还知道孝敬老太太、太太、老爷的。就是头前尤大嫂子那会儿,我也忙打点了要与她出气, 更何况太太。”

这一番话, 说得不疾不徐,却叫邢夫人登时噎住。先前两个婆子顶撞东府的尤氏,凤姐使人捆了, 她却借机发作,这样的事儿,她怎会不记得。现凤姐儿又翻出这个,说得明公正道的……

凤姐儿却还只是笑,又道:“只是一件,凭着什么事,这一圈儿人围着,虽恭敬,却也教人气闷,倒不如散了。太太也吃几口茶,且静一静心。”吃了这两句话,邢夫人恼怒消去了些儿,却犹自恨恨,又见那跪在下面的丫鬟呜咽不止,巴掌身却慢慢轻了下来,便当头一脚踢了过去:“哭甚么?后头撵出去,可不是正称了你的意?”

说罢,邢夫人吐出一口气,与后头立着的喜彩道:“那些话我也不想说了,你且说与二奶奶听。也让她瞧瞧,咱们这一房落在人眼里成了个甚么!”说着,她挥一挥手,令旁人皆尽出去,只留了王善保家的两个心腹婆子。

那喜彩原是邢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又是贴身伺候的,自是知道事情原委,当即应了一声,就细细说了缘故。

原来,头前迎春写信与贾母,讨了那潘又安,要成全了司棋的好事儿。贾母也有心,非但亲自唤了司棋之母做了媒,前儿成婚时正巧赶上元春有孕一件喜事,她因着高兴,索性好事做全,将司棋一家子皆送与迎春做陪房。虽说这司棋的外祖母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心腹,可到底隔了一层,原与她无关。谁知,贾母打发琥珀过来,偏邢夫人不在,她便将此事说与头前跪着的小丫鬟,令其禀报邢夫人。

偏她混不放在心上,一时竟忘了禀报,却还记着艳羡。今儿于园中与小姐妹说话儿的时候,她便言贾政一房如何光鲜,又有前程,自己在邢夫人屋子里,却是一丝好处沾不着,最是个寥落无用的,大有轻蔑这边的意思。后头再说及司棋一家,也觉比邢夫人这处好上十倍,更不提各处奶奶姑娘云云。

恰这会儿邢夫人路过,因隔着一处假山石子,两处皆不曾见着面儿,却一句一句不曾漏了一个字。她原就是厉害的,偏做了个高门继室,从贾母至妯娌乃至仆妇等皆不甚尊重,早已存下无数怨怒。如今元春有孕,二房越发得意,王夫人更不必提,竟是人人皆要尊重避让三分了。这正是越发嫉恨之时,这丫鬟又戳破了皮儿,倒似连着下人也瞧不上她,怎不叫邢夫人怒火冲天?

后头种种责罚掌脸等不提,她又想着发作一回,也显一显自己的地位。可饶是在怒火中,邢夫人也知这样的事,不能怎么了王夫人,自己反要受累,方想到了凤姐儿,必要拿她做筏子。

谁知凤姐儿往日倒还罢了,现今越发面上也有些散漫,几句话不显山露水的,却生顶了回来。邢夫人又是一等愚懦之辈,见着情势不对,又想着现今凤姐儿女双全,再不似往日那般好压服,这事又说不得她身上去,自己又是继室,须不能闹僵,由此,她只得硬生生忍下这一口气,眼见着那喜彩说罢,方添了一句:“你瞧瞧,这些个人眼里可还有我?”

一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罢了,撵走便是,倒还兴出这十分的新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