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的恼怒里渐渐带上了一层困惑。
好像并不是这样……他们所计较的是相同的事吗?!
然而眼前的问题不能不管。
假如这种事情放在以前……就算有所隐瞒的人是另一位在新选组中生活的女性——更弱小需要保护的千鹤, 他也认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拔刀指向对方, 喝令她如实说出真相。虽然也许不会真的砍了她,但是必要时他也不吝于作出威胁。
然而他偏偏面对的是清原雪叶。
这家伙不怕威胁。在女性身份没有暴露之前,她甚至遵照他的吩咐去做过死番——放在别的队士身上也许会自己也不由得害怕起来的任务,她去做的时候却十分镇静从容, 就仿佛是个毫无感情、不懂恐惧的玩偶, 从不担心自己这一次会不会葬送性命、会不会无法全身而退……
所以他威胁不了她。从很久以前开始,死亡仿佛就无法震慑得了她。
更何况他发觉自己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从刀鞘中拔出那柄自己非常喜爱的“和泉守兼定”来,以刀尖指向她那张扮作男子、却显得过分秀丽的脸庞,像以前审问那些新选组抓到的奸细或不逞浪士一样,用冷漠的声调说出“你到底是什么人?!还不快如实招来!”或者“假如不说出实情的话就让你见识见识新选组招待客人的方法!”之类恐怖的台词。
这种想法让他开始觉得有些急躁。他双手撑在膝上, 上身微微前倾, 眉心紧皱,瞪着她的脸, 一时间觉得无论使用什么样的言辞, 都无法很好地表达出他想要追问的一切, 以及他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理解!新选组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一群人结成的团体, 假如彼此都不能够坦诚以对的话那么还能在什么基础之上建立必要的羁绊!仅仅只是一起战斗的话那并不足够啊, 萨摩和会津藩不是还在禁门之变中并肩作战、攻击长州吗?!才事隔多久萨摩就背弃了将军大人和会津藩, 和长州缔结了盟约!?
而且仅仅只是听从命令行事,这也不能完全成为他视之为自己的同伴——甚至是友人——的理由!新选组的队士最多的时候接近三百人,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让他这么困扰, 这么伤脑筋!
真相。他想知道的, 仅仅只是真相而已——为什么那么戒备着不想让他知道的真相。
在他看来, 她已给过他足够多的惊奇与惊吓,多得他已经不再认为她背后隐藏的秘密里还有什么足以吓倒他、让他必须把她从新选组赶走的真相了。
可……可是这种话怎么可以说!说出来的话他身为鬼之副长的尊严立刻就会荡然无存!他为了树立鬼之副长令人畏惧的形象可是费了很大一番力气的,因为这样做才能同时震慑队员和对手!现在他并没有说过这种类似“因为你是我们的同伴所以不可能赶你走”的话,她都敢当面冲着他大呼小叫地顶撞副长了,要是再说上这么两句的话,以后她说不定会变得比总司还要让人头痛!说不定会到了他压根就管不了的程度!
他气咻咻地瞪着她,深感她的冥顽不灵。
“就不能……”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问句来。
“就不能……稍微相互理解一下吗?!”
柳泉一愣。
正在这时,隔扇外面响起近藤竭力装出的开朗嗓音。
“啊哈哈,有些争论吗……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啊。”
柳泉和土方同时一怔。土方几乎是飞快地站起身来,走到门旁拉开房门,然后站在门边,一脸不愉之色地勉强和近藤打了个招呼。
“呵……近藤君。前面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近藤搔搔头发,老好人的脸上显出几分为难之色来,看了看土方、又越过他看了看柳泉,一脸的“啊啊啊必须快点想个办法阻止这两人吵架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困扰表情,和稀泥似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那个……说得也是!阿岁,那么前面的事就拜托你啦。雪叶不是今晚还跟着一番组出门巡逻了吗?不如就先去休息吧——”
近藤一边故意豪爽地笑着,一边推着土方的肩膀,好像很想让土方赶快先走似的。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雪叶的事情也是,千鹤的事情也是……哈哈哈,其实人没事就好,其它的事情,就算现在不知道,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吧?”
柳泉的心脏不知为何陡然一沉,虽然知道近藤这只是试图让土方冷静下来而敷衍的说法,然而这句话含有的糟糕的歧义仍然让她顿时机伶伶冒了一身冷汗。
简直难以控制沿着这句话的发展方向,往糟糕的方面去想的冲动啊?
也许是因为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平时并没有那么细心、今夜却为了调停土方和柳泉之间的激烈争吵而格外注意他们双方的近藤,立即又添上了几句平息事态似的展望用语。
“……因为,当雪叶想说的时候一定就会告诉我们的,是吧?我们可是值得信任的同伴呢。我是这么认为的,是吧?”
……作为壬生之狼的首领、新选组的局长,游戏里对近藤这种老好人的人设还真是……真是温暖得简直不像真的啊?!
土方狠狠地撇开头,“嘁”地发出类似不满的声音,却没有再跟近藤争论。
柳泉默了几秒钟,觉得自己有义务回应一下,最后答道:“……是这样啊。”
土方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说教些什么,仿佛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然而以前总是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语言技能max的柳泉说完这句话就停了下来,又变成了沉默无口系。
土方有点烦躁似的低声抱怨了一句:“……以前不想听你说的时候,你却总是有那么多大道理……现在想听听看你是怎么说的了,却又嘴巴闭得像个河蚌——”
河蚌……不,柳泉——装作没有听到副长的比喻。
上一次听到他使用比喻这种手法,还是在去年的夏日祭。那个时候,他曾经把不逞浪士和雨后的蘑菇相比,说那些坏家伙是不会像雨后旺盛生长的蘑菇一样每天冒出好多的。
现在副长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再度上线了,她却觉得一阵无奈和伤感。
……就不能在好的时刻使用一下比喻的手法,发挥一下您那宝贵的幽默感技能吗,副长?
副长的吐槽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他看起来更不悦了。说起来,他最近看起来总是在不悦。也许是压力太大、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吧。
“……还有那封信!那个鬼大将亲自来给你送的信,一定——”
“好啦,好啦。”近藤从土方身后推搡着他的后背,硬是把土方推向前院的方向。
“雪叶一直以来不都是个好孩子吗,还有什么信不过的?那也说不定是萨摩方面的挑拨离间呢,毕竟他们现在跟长州是一伙的,肯定很想看到我们新选组内部自己乱起来吧。”为了说服土方、打消他的怒火,近藤言之凿凿地说着有点玄幻的推测。
柳泉:……局长您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然而遗憾的是,副长可并没被这种明显是心理安慰的说法蒙骗过去。他仍然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明显不高兴的样子,十分不情愿地被他所尊敬的近藤桑推推搡搡地往前院走,好像还偶尔想要回过头来冲着柳泉追加两句【副长の说教】似的。
但总之,这漫长的一夜算是终于应付过去了。
从那天开始,柳泉和土方之间就陷入了一种极其奇怪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