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妙。
陆晟在宫门前下轿,周英莲没去扶他,反而到青青跟前伺候。
刚落地就听见里头一阵一阵地透着女人的哭声,陆晟不由得皱起眉,却在进门的一瞬间舒展开,一见低头饮泣的淑妃,仍是宽仁和善模样,扶她起来才问:“怎么回事?小六又病了?”
淑妃与陆晟宫里其他女人又不大相同, 虽说都是关外人,但她身段窈窕,弯眉杏眼,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弱风扶柳之态,便说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得宜,即便是在青青眼里,也应算得上是第一等的美人了,但倘若将她容貌与元安作比,似乎又还差着一截。
青青正胡乱想着,见淑妃望过来,少不得弯一弯膝盖正要行礼,却见淑妃撇过脸去只当没看见,显然是不给她脸面。
她这厢礼也不必行了,只抬眼望陆晟,眼睛里透着促狭——你瞧,淑妃这可是不给你面子。
陆晟不理,淑妃低头哭道:“昨儿夜里吵着要见父皇,臣妾安抚不住,这一个不小心,兴许是见了风,天一亮便咳嗽起来,到如今都不见好……都是臣妾该死,是臣妾无能……”
这一哭,又是一番梨花带雨好风光。陆晟握了她的手,温声细语开口,“不怪你,你也是慈母之心。太医怎么说?”
“太医已经诊过了,说是偶感风寒,服几帖药应能转好,只是宇儿……生来体弱,这会子又要受苦了……臣妾这心里,真跟刀割一样疼,臣妾……臣妾恨不能替他受苦……”
淑妃的眼泪动人,然则陆晟仿佛是词穷,只拍了拍她手背,半句话也没憋出来,隔了一阵才叹息道:“朕去瞧瞧。”便起身往屋内去。
陆晟去看他的宝贝独苗,淑妃却没挪地方,她一抬眼,已是另一番模样,拿眼角余光将青青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再一转眼珠,轻哼道:“妹妹生得好生俊俏,连我瞧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也难怪妹妹有福,能一连半月霸着皇上,旁人轻易近不得身,连我宇儿都见不着父皇。”
青青听得一愣,觉着这淑妃好生可爱,当着她的面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狐狸精了,遇多了装腔作势虚与委蛇的,乍见她如此直白,倒让人有些无措了。
青青笑道:“可不是我要霸着他,今儿皇后家里送进来两位,生得都是南人模样,我瞧着是特意为皇上挑的,皇上也十分中意,恐怕这一连两三月我与娘娘一样,都见不着皇上了。”
“什么?皇后送的?”淑妃一惊,两撇细长的眉毛拧起来,煞是好看,“那个老妇——”
她咬牙切齿,愈发将青青逗笑。
可惜青青还没能与她多说几句,陆晟便已从里间出来,他绕过屏风,再见淑妃,她仍是个柔顺模样,禁不住心中歉疚,嘱咐道:“朕看小六气色还好,说话声音也响亮,可见不是什么大病,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要仔细自己的身子,下面人伺候不好,你自狠狠地罚,若有不服,朕替你拿主意。”
淑妃登时千恩万谢地要起身,被陆晟按住了,“朕还有事要回乾政殿,你好生歇着,不必送了。”
“可是皇上,臣妾还做了您最喜欢的百草羊肉羹……”
“小六病了,朕也没胃口。”
“那……倘若宇儿醒了……”
“到时朕再过来瞧他。”陆晟一句一句地将淑妃的话都堵死了,令她刚刚燃起希望的眼里只剩下星点死灰,男人到底最是无情,喜新厌旧都是常态。
陆晟走出门外,一抬手止住周英莲,“不必了,朕正好走一走,散一散。”再回头看青青,“你也跟着。”
青青扁着嘴,心底里对陆晟的怨气愈发重了。
白云遮日,天空湛蓝,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青青略差他半步,在他身后换换跟着。
陆晟双手背在身后,步子慢,身姿挺拔,近看仍然是个随时随地一个转身一个眼神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觉得如何?”
他突然发问,却在青青料想之中,“她做人倒是直白,恐怕不乐意与我亲近。”
陆晟回头扫她一眼,“那你可如何是好?”
青青道:“我什么都不做,横竖时日尚早,皇上还舍不得让皇后轻易杀了我。”
“懒。”
“谢皇上夸奖。”
“油嘴滑舌。”
“也是本领。”
“皮厚觍颜。”
“再说我可生气了。”
陆晟回头看她一眼,笑,“你生气倒也好看。”
“与淑妃比呢?”
“嗯……”陆晟停下脚步,仿佛真在仔细比对,“朕这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淑妃生气是什么模样了,至于你……倒是很清晰,你这丫头,没有一日不与朕赌气的。”
青青道:“想来这‘生气好看’救了我一命。”
陆晟道:“知道就好。”
他这句话究竟是调笑或是警告,青青已懒得去想,只跟着他漫无目的地在宫墙下散步。
到路口,青青提醒他,“往乾政殿得向右走。”
“不去乾政殿,朕累得很,去你宫里歇歇。”
“我也累得很……”
“总归不必你出力。”他笑时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不显老,却能将他凌厉的轮廓揉得圆通,比往常更温和些许,他牵住青青的手换做肩并肩向景仁宫的方向去,“你若真想亲近淑妃,朕倒是可以为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路?”
“你的旧奴。”
青青佯作一惊,“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