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一怔,疑惑不解。
“她是个有傲骨的女子,不屑挟恩图报。”陈太初坦然看着娘:“若我因此求亲,只会玷污了她一片冰心。但我若不求亲,却又是不仁不义。儿子的两难,难在情义不能两全。”
魏氏握紧他的手:“太初,你心里都明白就好。阿昕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她这般对你当真是情深义重,样样为你着想。正因为这样,若你心里没有她的话,断断不能委屈了她,也不能委屈了阿妧,更不能委屈了你自己。你爹爹信里说了,救命之恩,当以命相报,不能以身相许!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也要知道,有所可为但不能为!”
陈太初慢慢地点了点头:“娘,当下,这细帖子是不能给孟家的。我心里头过不去,总要等阿昕的伤好了再说。还有,虽说她家里的人不在意阿妧怎么想,可我在意。”他顿了顿,微笑道:“我和六郎有过约定,等阿妧长大了她来定。”
魏氏凝视着儿子:“好,按你说的做就是。可是太初,你别怪娘啰嗦,女孩儿和你们男子不同。你一直在原地等,阿妧那样的性子,是不会朝你走过来的。你看见的阿妧恐怕和娘认识的不一样。娘看到的阿妧呢,也许小时候吃的苦多,她和六娘一样,是那种坚守本心的女孩儿——”
魏氏轻轻叹了口气:“也不一样,阿妧那孩子和六娘还不一样,她是十一岁的人,长着十三四岁的模样,有着二三十岁的通透,想着三四十岁才会想的事。看着最亲切不过,其实是最淡漠疏远的。她心里只有家人,对男女情爱没有半分期待。她啊,完全不像个小娘子。”
就算像自己这样在西北边陲长大的女子,年少时也会脸红也会惊慌失措也会偷偷期盼,也会偷看对面那家的少年郎。可阿妧,无论看太初,看苏昉,看六郎,那是看家人的眼神,没有一丝害羞没有半分期盼。
陈太初细细咀嚼着娘的话,默默垂下眼睑,看着孟家的草帖子。阿妧,不像小娘子吗?娘口中的这个阿妧,是他知道的阿妧吗?
魏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六郎能说开来,爹娘就放心了。”
她出门时不舍地看了儿子几眼,才轻轻将门掩上。屋里的烛火一晃,慢慢又恢复了稳稳的亮堂。
侍女在外提起了灯笼。魏氏抬头看看,天上残月如钩,世上,有多少事能双全呢?又有多少事能不经坎坷就顺风顺水的?月亮还有阴晴圆缺,人总有悲欢离合。太初也许会和自己和他爹爹一样,先苦后甜吧。
许久以后,屋内的灯火一一熄灭了。
***
赵栩见到张子厚的时候,吃了一惊。
张子厚看到他身后的高似,也是一楞。
张子厚被“关押”在山上仅有的三间瓦房里。屋里干干净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两个部曲在一旁伺候着,很周到。
赵栩想了想方才招安之顺利妥帖,贼首们喜形于色,恭恭敬敬,再看着泰然自若的张子厚,笑了。
“张大人好雅兴!”
张子厚起身行了礼,亲自取了个不缺口的粗瓷碗,倒了一碗茶:“千里之遥,殿下先去济南府,再赶来青州。张某感怀于心,以茶代酒,敬殿下立下大功两件!”
赵栩接过茶碗,也不细看,直接一口喝了:“招安救你,只能算一件而已。”
张子厚看了看高似。
高似知趣地退了出去。门外站着二十来个形貌普通的矮个子大汉,一律皂衫短打绑腿,戴着压得低低的竹笠,腰间插着无鞘的朴刀。
看见高似出来,立刻就有四个大汉迎了上来,直接将他领到远处的草屋前坐了。
高似冷眼看着这群人,并不像山上的盗匪,和他这些年来一直接触的张家的部曲也不同。最奇特的是腰间的朴刀,比起民间通用的朴刀,更长更窄,说是长朴刀,又有些像长剑,说是长剑,却又背厚形弯。高似想起倭刀,心中一动。这样的刀,确实更利于实战中的砍劈。张子厚是福建浦城望族的子弟……他喝着茶,仔细留心起这批人的步伐来,的确和中原的练武身法不同,行走时落地无声。
若是这些“看守”张子厚的人,都是他的人。那么苏瞻说得没错。这次青州事变,是张子厚的苦肉计。张子厚,虽然以前栽在过苏瞻手里几次,可这些年,心机之难测,行事之诡变,对局势掌控之严密。假以时日,苏瞻恐怕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蔡佑的倒台,到底便宜了苏瞻还是张子厚?高似微微叹了口气,当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