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德院是一处三进院落,院中除却一株合抱粗的银杏外,奇花异草随处可见,甫进院便有婆子迎出来,小丫环跑进去回禀,不一时,几个头插银钗银环的女孩子出来,李玉华敏锐发觉,这府里头上插银的多是体面的侍女嬷嬷一类,再有不如的便多是绒花打扮。
这些丫环亲亲热热的将许惠然与李玉华迎进往那一溜明三暗五雕梁画栋的正房去,丫环打起湘妃竹帘,入室便是一阵清凉花香,李玉华微微半低着头,她盯着脚下擦的几能照出人影的青色砖石,一只手被许惠然挽住,听许惠然清脆的声音,“祖母,大姐姐来给您请安了。”
“好,好,来了就好。”接着是位明显苍老的声音。一个青色锻子面儿的跪垫放在李玉华面前,李玉华跪下,对上拜了三拜,就被云雁扶了起来。
许惠然继续挽着李玉华的手介绍,“大姐姐,这是祖母。”
李玉华低头上前,原本被许惠然挽住的手被一双皱纹横生的手握住,干燥温暖的掌心握住李玉华粗糙的手,李玉华听到一声哽咽,便被拥入怀里:
“我的丫头嗳,你可是来了,你受苦了啊……”
紧接着,簌簌而落的眼泪打在她的颈间。
李玉华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酸梁,眼睛竟也觉酸烫,只是,她的泪未曾流下来便已是浑身僵硬。自母亲过逝,已没有人这样拥抱她。这位老太太的拥抱让李玉华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纵李玉华心中有万千应对,纵她明白此时最好的应对就是陪着这位老太太一场痛哭,她却是心脏仿佛被各种莫明情绪充斥鼓噪,一时手脚发麻,不能思考,连话都说不出,更不必说流泪了。
她如同一尊僵硬的木雕泥塑,呆呆的被这位老太太抱着,垂着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待老太太被诸人解劝着收了哭声,李玉华仍是垂着头,被人引荐着介绍了“母亲”。
李玉华惊讶的抬起头,入眼是一位与许惠然十分肖似的贵妇人,与其说这位太太像许惠然,应该说许惠然像这位贵妇人。虚眼一望,已知两人必有血缘关系。只是,她有自己的母亲,如何这位又是她的“母亲”呢?
这位太太望向她的眼神充满激动,欲言又止。李玉华懵懂的看这位太太一眼,复垂下头去,低声道,“我娘已经过逝了。”
不想这位太太竟是眼圈儿一红,蓦然落下泪来,优雅的拈帕拭着泪水,那模样竟是有说不出的伤心。
“母亲,这不是已把大姐姐接了来,以后一家子在一处,咱们好生照顾大姐姐。”许惠然体贴的劝慰着自己母亲。
“是啊,是这话。”许太太又哭又笑,亲自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坐在许老太太身边,关怀备致的问李玉华一路可平安顺遂,可有没有受委屈,李玉华声音很小,“都好,谢您关心。”
“这孩子,乖巧又懂事。”李玉华听到许太太这样说,“老爷回来,见到大姑娘定然高兴。”
“我可怜的丫头。”许老太太拍拍李玉华的手,问她,“可还记得你父亲?”
李玉华惊讶的瞪大眼睛,她竟然还有父亲?
*
自母亲过逝,依附村里人过活的李玉华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近亲,如今她方知晓,她还有祖母,还有父亲,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这位对她十分友善慈爱的太太。
李玉华是晚上见到的父亲,许箴。
许箴相貌清俊,身量高瘦,眉宇间天生一股倜傥风流气,一眼望去说三十岁也像,二十岁亦是仿佛。不过,李玉华从自己的年纪推断,她这位父亲必然年过而立,却是未曾蓄须,紫色官服衬着干净清俊的五官,便是李玉华也得说,好一位风度翩然的大官人。
许箴见到李玉华时有片刻的怔忡,望向李玉华的视线有些难言的复杂,而后,许箴微微蹙了蹙眉,说了声,“来了。”
李玉华沉默的给父亲见过礼,一个字都没说。许箴见她不说话,轻声一叹,更加缓和了口气,道,“你就先跟着老太太住,原想给你另辟院子,可想到你刚来,处处不熟,还是跟着老太太吧。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太太说。”
李玉华咬紧牙关,依旧低头沉默。
许箴见她不肯说话,也是无奈,便摆了摆手,“坐吧,一会儿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李玉华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许惠然的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