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铁定是还怒着,与她过不去了。
嬴妲擦擦泪眼,茫然地将心底藏了许多年的称呼道出:“水白?”
算了。萧弋舟想。
不过是想她不至于那么卑微,他发现自己贱骨头实在还是更喜欢她当年盛气凌人的牡丹之态。
见他不再反驳,反倒长长一声叹,嬴妲心里了然便记住了。
“字是你写的?”
嬴妲茫然看了眼,“啊?”见他将桌上的字取下来,摆正了又细瞧,不禁赧然,这人是当世煊赫的书法名家,她的闺阁体那点微末道行,简直班门弄斧了,小声道,“只是信手涂了几个字,无聊之作。”
萧弋舟又放下了。
她的字在女子之间是佼佼者,对书法稍有造诣,便可见之不忘,她昔年又有公主身份加持,想必这一手簪花小楷传扬得也极广,算她说的是真话。
“传水去。”
嬴妲乖乖地应了,低着头匆匆往外走,抽出门闩,拉开木门,几个婢女花容失色,险些一同摔进门来,嬴妲一怔,这时连身后的萧弋舟也回眸看了眼,骤然脸色微红,又扭过头去了,鄢楚楚最为镇定,带着妹妹们先退出去,与嬴妲说话。
嬴妲在鄢楚楚跟前更惭愧,鄢楚楚没骂她,只平静地说道:“有一便有二,事事后果都得掂量好了。”
这像是在敲打她,嬴妲回应了。
鄢楚楚又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欺瞒,既然公子不再追究,便作罢,妹妹们,咱们打水去了。”
“好。”烟绿笑颊粲然,拉着棠棣一同去打热水。
寝房里的水汽又薄薄氤氲起来,弥散整屋,萧弋舟坐在浴桶里,双臂扶着桶沿,闭目享受女人生涩地替他搓背擦身,乳膏挤在手心,抹匀了替他擦上身,团团揉开。
嬴妲的双手白嫩如脂,一眼便知素日里没干过活,养尊处优。
他若是官海潮,众女奴之间恐怕单看双手,便能认出谁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养大的公主了。
“我让你做这些事,算是羞辱你?”
嬴妲被他问得檀口一张,怔怔道:“不算。”
“不算?”
她不是从没伺候过别人么。萧弋舟皱眉。
嬴妲的脸颊红了,“我愿意的。”
她的毛巾又利索地扔入浴桶水中,拿起来拧干了,替萧弋舟擦背,他靠到前壁去,后背留给她擦拭,嬴妲越想越耳热,“你对我很好。”
他挑了一边眉,似有不信,侧目凝视过来,嬴妲双耳晕红,受不得他如此注目,差点将毛巾又一把塞进他嘴里,萧弋舟眼神变了,她忙缩手回来,殷勤替他擦肩膀。
萧弋舟道:“上面擦完了。”
嬴妲一怔,他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下面。”
他从水中站起来,挥掌示意她过去,嬴妲低着头,毛毛躁躁滚过来,又不敢动了。
他又挑眉,“不是说,不算羞辱么,做不来?我唤旁人来做,比你勤快,比你手脚伶……唔……”
话未说完嬴妲便脸红地替他擦了起来。
她手脚呆拙,顾前不顾后的,一会大力拧他一会又鸿毛拂过,搔得人痒,萧弋舟却颇有耐心等着她,一直到水快冷了,他才走出来,嬴妲忙取了浴巾,将他湿漉漉的长发裹住,她身材娇小,握不住他的头发,扯得萧弋舟头皮痛,横了她一眼,嬴妲微微一愣。
他无奈地用浴巾自己擦了墨发,将衫子套上,嬴妲去拾起暖炉,还温着,也塞到他手里,让他坐到镜子前。
萧弋舟平日不用铜镜,出门时随意些将头发绑成一束便行了,在军营里也没多讲究,一回来头发都冒着酸气,嬴妲替他搓洗了半日,打上发膏放在掌心揉搓许久,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泡水起了褶皱,渐渐地,也越做越熟练。
她站在萧弋舟身后,浴巾将头发拭干,用木梳将它一绺绺梳直。
萧弋舟长于西北,头发乌黑墨亮,浓密粗实,极有光泽,嬴妲旁的不会,梳头插花、吟风弄月之事却是会的,她的小手如穿花蛱蝶在他发丝之间穿绕,一缕一缕地松开。
“公子于营中一切安好?”
萧弋舟皱眉,“换了。”
铜镜里映出男人英俊而带着不悦的面孔,嬴妲只好依言,“水……”仔细想想,这两个字承载着一段不甚美好的回忆,见萧弋舟眉头锁得更紧,似乎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弋……舟。我可以这样……么?”
“可。”
他倒像是松了口气的那个,伸手将她的手腕揉捏了下。
“三日后行动,给你的金刀藏好了?”
“嗯。”
萧弋舟点点头,又不再说话了。
屋内暖和,头发干得快,天色已晚,嬴妲便没替他竖冠,“时辰不早了,公子早些上榻。”
“换了。”
他再度提醒,更不悦了。
嬴妲一愣,她在驿馆这么多时日,伴着他,对称呼已经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何况人又怕羞得很,更难以启齿,勉勉强强、磕磕绊绊喊了声他的字,再说下去又流利了,“我替你暖床去。”
嬴妲要走过去,但才从凳后绕过来走出一步,被他横着抱起,扔到了榻上,萧弋舟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冷得像冰块,暖什么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