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猴子这句“你想干什么呢?”问得很认真,问的也不是什么赶不赶走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现在所做的事,究竟是想干什么。
是啊,他究竟想干什么?
又是想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知道,杀了老牛才是正确的,有你在,如果是一组巡天将已经足够应付了,多老牛也只是多个保险。如果是多组巡天将,你应付不来,就算加上老牛,也还是应付不来。”
“那你为什么还不选择杀他呢?”
老白猿抿了抿干瘪的嘴唇,说道:“我只是觉得,当妖已经很苦了,为什么还要自相残杀呢?”
眨巴着那双布满了血丝,浑浊的眼睛,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呼出的气在空中化作淡淡白雾。
“我知道我很傻,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觉得的。”咧开嘴,他笑了笑:“总之,谢谢你,陪我傻。”
猴子将目光移向远处还在吵个不停的小妖们,问道:“那眼下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处理?”
“不知道,但总会想到办法的。人不是有句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他囔囔自语,好似在说服自己一般。
那紧握的双手,在瑟瑟发抖。
那一夜,除了小狐妖之外,几乎所有这一群妖怪都没睡。哦,不,还有一个睡着了,大角。从头到尾他都抱着巨斧鼻鼾如雷,除了过去踹他一脚还真没什么能弄醒他。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猴子便看到那群吵闹了一夜的小妖聚集到了一起,其中一撮扑通扑通地朝着老白猿跪了下去。
那只被小狐妖称为黑子的老鼠精也在里面。
“干嘛干嘛?你们,这是干嘛?我不会丢下你们的?”老白猿一下慌了,他连忙奔向前去猛地拉扯,但他们就是不起来。
“白老,谢谢你。”其中一只小妖抬起头来说道:“谢谢你一直带着我们,一直护着我们。”
“你们这是干嘛啊?”
小妖抿着嘴,一滴滴眼泪落下。默默地叩头,一个个的响头。
“你们,这是干嘛?我……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白老,我们这些小妖向来孤苦伶仃,天生天养。谁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谢谢你。你就是我们的父母。请受孩儿一拜。”
身后原本站着的小妖们也一并跪了下去。
那一个个重重的响头叩下去,将一朵朵梅花留在地面,好像直接撞在老白猿的心上,
“起来,起来说。”老白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我们昨天晚上商量过了,老牛他们的办法是对的,这里不能呆。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分一半吸引巡天将的注意力……白老,你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能什么都靠你……”
这是在诀别。
老白猿顿时心中一悸。
小妖没有再说下去,那一群小妖已经泣不成声。
老白猿抿着嘴,一滴滴眼泪止不住下落:“别……不用这样……我一定,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你们给我点时间……”
坐在远处抱着自己大刀的老牛缓缓侧过脸去不看。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等了,再等大家就是抱着一起死。”
“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
老白猿终于也忍不住跪了下去,与他们抱在一起嗷嗷痛哭。
这该是多傻的一群妖怪啊……
黑子缓缓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渍,赤着脚朝着猴子这边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盯着猴子,似乎有点害怕。
他最终鼓起勇气走到小狐妖的面前,用沾满泥沙的手从那条身上唯一的遮羞物——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里抽出一支银灿灿的匕首递给小狐妖。
“这是我上次偷偷藏起来的,送给你。”
接过那根刻有巡天府字样的精致匕首,小狐妖眨巴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转过脸来看着猴子,眼角缓缓泛起泪花。
猴子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跟白猿说说吧。”
刚迈开腿,却被黑子扯住了裤腿。
“别……”他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眼泪又是泛起,哽咽着,他说:“提议……是我提的,抽到签,是我的命。所以……别……”
转过身,他伸手抱住了小狐妖:“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会到恶龙潭去找你的。等我……”
回过头,他抹去眼泪,朝着猴子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看着那瘦弱的身影远去,小狐妖的眼泪好像决堤一样地流,咬紧了嘴唇,却始终没有出声,只是牵着猴子的小手好像拼劲了全力一样地攥紧。
这就是妖,他们没有自己的历史,没有自己文化,没有传统,也不会有信仰。
天庭的正义里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只能靠自己,只能活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却依旧如同野草一般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