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摇曳的军阵之中林立的火把,晃动了玄奘脸上的光与影。
那袈裟在风中微微飘荡着。
剑锋抵近咽喉,玄奘高高仰着头,注视着多目怪。
“贫僧身陨之后,绝不伤害这里的任何人。多目大人,可否给贫僧一个确切的保证?”
所有的僧人都沉默了,他们呆呆的看着,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片刻之前,他们打从心底怨恨玄奘,他们希望玄奘去死,用玄奘一人的命,救下他们这一众僧人的命。
可当玄奘真正站出来的时候,他们却又觉得是那么的难以相信。
这是在演戏,还是这个人真的傻了?
鼍洁紧紧握住小白龙的手,低声道:“保护玄奘法师,谁都可以死,玄奘法师不能死……他死了,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样的人,西行证道了。”
小白龙的目光不断闪烁着,他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带着玄奘法师突围,能有几成把握?”
天蓬低声答道:“卷帘,黑毛,还有你三个人带上玄奘法师,表面上看能有六成,不过……不知道多目怪还有没有后手。如果有后手的话,可能连两成的把握都没有。前提是,别管我和鼍洁。”
“不行!”卷帘和小白龙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不行也得行。错过了机会,也许连两成都没有了。”
卷帘一面观察着前方的动静,一面咬着牙低声叱道:“若真如此,我宁愿不带玄奘法师,只带元帅你!”
“我表弟我是说什么也不会丢下的。”小白龙低声道。
“既然接下这个任务,就要有没办法活着回去的觉悟。”天蓬深深吸了口气,道:“卷帘啊,你也曾是天军的人,不会连这道理都不懂吧?还是说,除了天河水军,其他地方都没这规定了?”
说着,天蓬无奈地笑了笑。
卷帘顿时哑口无言。
好一会,多目怪涨红了脸叱喝道:“你以为你还能复活吗?你死后,我会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真的敢自刎吗?”
“敢不敢,是贫僧自己的事。”玄奘淡淡道:“多目大人所需要做的,只是给贫僧一个确切的承诺。”
“你与他们素昧平生,就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们的性命吗?”
“多目大人不是说想看普渡吗?”玄奘轻蔑地笑着:“你只需要回答玄奘,你所承诺的,你会不会做到。”
这一刻,多目怪反倒是迟疑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玄奘。
“为什么?”
凝视这那小沙弥已经渐渐冰凉的躯体,玄奘轻声道:“因为,普渡。”
锋利的剑触碰了咽喉的皮肤,鲜血顺着剑刃一点一滴地滑落。
这一瞬间,微风如同涟漪般扫过,流云飞舞。
所有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明月的光辉洒落凡间,将一切都照亮了。
凌风中,玄奘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巨人,巍巍如山。
那身后,一众僧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玄奘。
“普渡,那就是个笑话!”
“在苦海的彼端,有一片净土,属于众生,而不仅仅属于佛陀。”
“你从何得知?”
“贫僧不知,贫僧只是相信。”
“相信?”多目怪冷哼一声,质问道:“倘若没有呢?”
“倘若没有,便让贫僧葬身汪洋。日后,必还有与贫僧一样的人,踏着贫僧走过的路,继续向前,直至找到为止。”
多目怪的眼角微微抽了抽,那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上的马鞭。
他忽然明白,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修仙者,不是一个修佛者,而是一个,最单纯的,殉道者。那种只在古籍之中出现过的殉道者。
不同于修仙者只求长生,不同于修佛者只求超脱,他是被认为最愚昧的,那种似乎已经从世间销声匿迹的人,殉道者——只求心中至道,而他的道,就是普渡。
抛却佛身,十世轮回,只为证道普渡。
“玄奘法师!”一位僧人跪倒在地了。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所有的僧人都跪了下去,他们对着玄奘俯首叩拜。那种感觉,就好像在璀璨的光辉面前会不自觉地闭眼一般,无论他们愿意与否。
昏红的火光中,隐约可以听到有人在抽泣着。
“贫僧有一个遗愿,还希望诸位能替贫僧达成。”
“法师请讲!”
“贫僧身后,希望有一位佛门弟子,能替贫僧将西行之路走下去,如此……贫僧虽万死,而无悔。”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高呼道:“弟子愿意!”
紧接着,几乎所有的僧人都呼喊了出来。
……
地府之中,地藏王微微蹙起了眉头,正法明如来却是欣慰地笑了。
“当日,在长安城的地牢中,他就是这么逼得我不得不出手相助的。”
“即便如此,又如何?”地藏王冷冷地说道:“众僧之苦,依旧未解。西行的局中之人,苦难依旧。普渡之道,哪里是那么容易证的?”
“若普渡之道真的存在,要证道,你觉得,首要条件该是如何?”